第一章 晉楚的拉鋸戰 牆頭草的生存技巧

前面說過,晉楚爭霸,諸侯皆苦,最苦是鄭國。鄭國苦就苦在地理位置太特殊,不但是中原的心臟,而且在天子腳下,誰控制了鄭國,誰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國際競爭中取得戰略優勢。因此,鄭國成為了兩國爭奪的焦點,兩面不討好,做人也不是,做鬼也不是。

公元前563年六月,楚國令尹公子貞和鄭國的公孫輒聯合出兵討伐宋國,一直打到商丘的北門。

這個時候,晉軍的主力在荀罃的率領下,正在進攻秦國,以報復去年秦國的入侵行為。晉悼公無暇東顧,便派使者到衛國,請衛國出兵救援宋國。衛獻公不敢怠慢,親自帶兵駐紮到襄牛(衛國地名),擺出一副出國作戰的姿態。

公子貞得到消息,向新鄭派出了一位使者,命令鄭國主動出擊,討伐衛國。這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命令,因為鄭國已經派部隊跟隨楚軍進攻宋國了,再派部隊討伐衛國,等於兩線作戰,國家財力和人力都難以負擔。鄭國的諸位大夫就此召開國務會議,公孫舍之說:「那就討伐衛國吧,否則楚國就不高興了。我們已經得罪了晉國,現在又得罪楚國,國家將要往何處去呢?」

公子騑說:「唉,我國也實在是太困難疲憊了。」

公孫舍之說:「得罪兩個大國,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困難疲憊,總比滅亡好吧?」

諸位大夫一合計,也只能這麼做了,於是派皇耳帶兵入侵衛國,結果在犬丘(地名)中了衛國人的埋伏,皇耳被俘。

同年七月,公子貞和公孫輒從宋國移師東向,侵略了魯國的西部邊境。返回的時候,又攻克了宋國的蕭城。

同年九月,公孫輒揮師向北,橫掃宋國北部地區,打得宋國人閉門不出。由此可見,鄭國雖然困難疲憊,對付宋國卻是綽綽有餘,鄭軍的戰鬥力確實是非同小可。

但是,對於鄭國賣力為楚國作戰的行為,魯國的仲孫蔑很不以為然,他說:「鄭國窮兵黷武,恐怕將有災難了。天下未亂之前,王室尚且不堪屢屢用兵,何況鄭國?如果有災難,它的三位執政難逃一劫。」

鄭簡公年幼,所謂「三位執政」,是指公子騑、公子發和公孫輒。

同年秋天,晉悼公召集諸侯討伐鄭國,聯軍進駐鄭國的牛首(地名)。在強大的軍事壓力下,鄭國內部的矛盾凸顯出來。公子騑與大夫尉止素來不和,在調兵遣將抵禦聯軍入侵的時候,公子騑故意減少尉止屬下的兵車數量。尉止主動出擊,俘獲了一些聯軍士兵,公子騑又不給他報功,而且挑毛病說:「你乘坐的戰車超出了規格!」以此為由,不讓尉止去宗廟獻俘。

從公子騑在歷史上的表現來看,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曾經為鄭國立下赫赫戰功,在重大外交場合也能夠據理力爭,維護國家的尊嚴。但是,這個在大事上毫不含糊的人,在小事上卻極其糊塗,因為作風霸道而得罪了不少人。據《左傳》記載,當初公子騑負責興修水利工程,以整頓田界為名,將大夫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的田地強行沒收,納入自己囊中。這些家族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就暗地裡與尉氏溝通,準備聯合起來作亂。

公元前563年十月的一天清晨,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仆突然發難,帶領數百名勇士攻入公宮,殺死了公子騑、公子發和公孫輒,將鄭簡公劫持到了北宮。公子嘉事先有預感,找借口躲在家裡沒有上朝,因此逃過一難。

公子騑的兒子公孫夏得到消息,顧不上設置警備,帶著一批人從家裡跑出來,衝到宮中,收拾了公子騑的屍首,然後去追叛賊。這時候,尉止等人已經在北宮安排了防衛,嚴陣以待。公孫夏不敢強攻,又回到家裡,準備打開武庫,給家臣和僕人分發武器盔甲,卻發現家裡的男女奴隸已經趁亂逃走了一大半,武庫中的武器也多被盜走。

相比之下,公子發的兒子子產就要鎮定得多。子產得知父親被殺,第一件事就是在家門口設置警衛,嚴禁閑雜人等出入,接著召集家臣開會,關閉武庫和錢糧倉庫,加派人手嚴加防範。做完這些事情,他再將武器盔甲發給大家,兵車十七乘,步卒一千二百餘人,排成整齊的隊列出來。他帶著這支隊伍來到公宮,先妥善收拾了公子發的屍骨,然後進攻北宮。在公孫躉和首都居民的幫助下,子產順利進入北宮,殺死尉止和子師仆。侯晉出逃到晉國,堵女父、司臣等人逃奔宋國。

叛亂被剿滅之後,公子嘉成為鄭國的首席執政官,他命人製作宣誓效忠自己的盟書,下令文武百官堅守崗位,停止處理一切政務,等待新的政策出台。

亂世當用重典,公子嘉此舉本來也沒太大問題。然而公子嘉素來威信不高,很多官員和貴族對他的獨斷專行表示反感,公開對抗。公子嘉便想殺幾個人來立威,遭到了子產的反對。

子產說:「國家不幸遭此劫難,已經死了不少人。您剛上台就繼續殺人,這不是立威,而是樹敵。」

公子嘉說:「那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子產說:「有。請您焚毀盟書,民心自然安定。」

公子嘉老大不樂意,說:「我要這些人簽署盟書,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安定國家。如果因為有人不樂意就焚毀盟書,好比將政權交給了那些人,這叫我怎麼治國啊?」

子產說:「眾怒難犯,獨裁難成。您現在想要獨裁,已經犯了眾怒,認為憑著幾卷盟書就能夠安定國家,更是自取其禍。依我看,不如焚毀盟書,顯示您對大家的信任。這樣您就可以安心治國,群眾也得以安定,難道不好嗎?」

公子嘉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年輕人幾眼,只見他仍然穿麻戴孝,臉上流露出剛剛喪父的悲傷,眼神中卻透著一種平和的堅定。與他的父親公子發相比,子產似乎更具有天生的領導才能,寥寥幾句話,語速不快不慢,語氣不輕不重,卻令公子嘉這個長輩不得不認真思考。

「你說得有道理。」公子嘉最終接受子產的建議,在新鄭的東南門外公開焚毀了盟書。

隨著那一堆竹簡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灰燼,新鄭城中的不滿情緒逐漸平息下來,國家機構開始重新運作,百姓的生活也回到了正常軌道。

但是鄭國的危機還沒有解除,以晉國為首的多國部隊仍然駐紮在鄭國的土地上,對新鄭構成強大的威脅。為了迫使鄭國就範,晉國人故伎重演,增加了虎牢關的駐軍,而且派士魴和魏絳在虎牢關附近修築了梧和制兩座小城,用來囤積軍糧和武器,擺出一副打持久戰的樣子。

對於飽受戰亂之苦的鄭國人來說,改換門庭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公子嘉派出一名使者來到虎牢,向聯軍提出和談的請求。而且,沒有經過太艱難的談判,晉國便與鄭國簽訂了和平條約。這樣一個條約的意義究竟有多大,估計鄭國人答不上來,晉國人也不甚了了,因為有信息表明,楚國令尹公子貞率領的大軍已經上路,正日夜兼程奔赴新鄭。

同年十一月,諸侯聯軍繞過新鄭向南挺進,抵達了陽陵(鄭國地名)。自鄢陵之戰以來,晉楚兩強數度相遇,卻總是失之交臂,甚至連一場小規模的遭遇戰都沒有發生過,好比兩個人吵架,雖然吵得很兇,但是都不率先動手,最後不了了之。這一次,楚軍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晉國的中軍元帥荀罃又想撤退,說:「今天我們躲避楚軍,楚軍必然驕傲,到那時再與之決戰。」當時跟隨晉軍出戰的各國諸侯均有退意,欒厭卻表示反對:「不打就跑,是晉國的恥辱。我們召集諸侯來到這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受辱,還不如死!就算您要撤軍,我不會撤退,將帶著自己的部隊獨自前進!」這話聽著很熟悉,當年的邲之戰,先谷就是這樣不顧主帥荀林父的命令,獨自領軍渡過黃河,從而將晉國三軍全部拖入戰爭的。荀罃對此記憶猶新,因為就是在那場戰爭中,他被楚軍俘虜,當了九年的楚囚才被放回。

自晉悼公即位以來,晉國勵精圖治,國勢蒸蒸日上,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是晉悼公為人,寬厚有餘,而謀略稍遜,對於朝中大臣總是強調以德服人,缺乏必要的約束,以至於個別人目無組織紀律,自由散漫作風抬頭。以當時在陽陵發生的這場爭執而言,不管荀罃的決策是否正確,欒厭這種不服管教的態度,其實已經暴露了這個問題。

荀罃考慮再三,欒厭說得出做得到,如果讓欒厭孤身涉險,再帶領全軍去救他,等於重蹈了邲之戰的覆轍,還不如乾脆同意他的意見。聯軍於是全軍挺進,在穎水與楚軍隔岸對峙。

聯軍內部關於戰與退的意見分歧,被鄭國的公孫躉看出來了。他對同僚說:「諸侯的部隊已經整理好行裝,這仗肯定打不起來了。不論我們是否臣服於晉國,他們都將撤退,楚軍必定會圍攻新鄭。既然是這樣,我們還是未雨綢繆,做好與楚國和談的準備吧。」於是趁夜渡過穎水,與楚國人進行接觸,簽訂了同盟條約。

消息傳到聯軍大營,沒有引進太多震動。諸侯和晉國群臣對鄭國人這種朝三暮四的把戲已經麻木了,只有欒厭表現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要求討伐鄭國。荀罃說:「我們確實沒有把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