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卿大夫們的政治舞台 第三次晉楚大戰:鄢陵之戰

公元前575年五月,晉楚兩國大軍一支南下,一支北上,朝著對方逼近,大戰即將爆發。

晉軍渡過黃河之後,駐紮在黃河邊休整。聽到楚軍將至的消息,士燮再一次向欒書建議避而不戰,在他看來,晉國已經衰落,當務之急是整飭內政,勵精圖治,而不是跑到國外去爭奪霸權。「領袖群倫的事,已經不是我們晉國能夠做到的了,為什麼不將它交給更有能力的國家去做呢?以我們的現狀,能夠做到君臣和睦,不出亂子,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有精力去管天下的大事?」

欒書懶得跟他嚼舌頭,簡單地回答:「不可。」便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他了。

五月底,兩軍在鄢陵(地名)相遇。士燮仍然堅持自己觀點,建議與楚國人談判,化干戈為玉帛。

「現在收兵還來得及,我士燮願意作為使者前去與楚國人談判。」在戰前軍事會議上,士燮這樣說。

「笑話!」郤至跳起來,指著士燮的鼻子罵道,「臨陣退縮,完全是懦夫所為!當年韓原之戰,先君惠公被秦國人俘虜;邲之戰,三軍敗逃,潰不成軍;箕之戰,主帥先軫戰死。這是晉軍的三大恥辱,至今不能忘懷。現在我們不去洗刷恥辱,反而逃避戰爭,難道是想再加上一筆恥辱嗎?」

「我是不是懦夫,世人自有公論,不是由你一個人說了算。」士燮冷冷地說,「洗刷恥辱有很多種方式。逞一時之勇,圖一時之快,是最愚蠢的方式。晉軍的三大恥辱,每一次都不是因為缺乏勇氣,恰恰是因為濫用了勇氣才會如此。我們現在不顧內部的動亂而去爭奪外部的霸權,分明是有勇無謀,難道是想再加上一筆恥辱嗎?」

辯論的結果,主戰派佔了絕對的上風。五月三十日這天,歷史上著名的鄢陵之戰爆發了。

天剛蒙蒙亮,楚軍率先發動進攻。楚國人用的還是當年邲之戰中孫叔敖的戰術,全軍出動,快速逼進晉軍大營,意在不給晉軍出營布陣的機會,獲得戰場上的主動權。

那個年代,戰車仍然是各國軍隊的主力。而大規模的戰車運動,沒有布陣是不可想像的,不但無法發揮戰車的威力,反而容易造成自身的混亂,給敵人造成可乘之機。楚軍的戰術,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晉軍的混亂。士燮的兒子士匄(gài)當時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見到此情此景,連忙向晉厲公建議:「請下令填塞水井,夷平軍灶,這樣便可以在軍營中布陣。上天眷顧楚國也眷顧晉國,不會厚此薄彼,我們不用怕他們!」

士燮勃然大怒,隨手抄起一支長戈將他趕出去,罵道:「國家興亡有道,只有天知道,哪裡輪得到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娃娃來說三道四!」

士匄的意見,不失為可行。士燮反應過激,卻是另一種保護兒子的持重之舉——軍國無小事,獻計須謹慎。獻得不好,損兵折將,責任重大;獻得好了,功高蓋主,領導把你恨得片片兒飛,更不是鬧著玩的。士匄年紀輕輕,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必在這個時候發表意見,去蹚這趟渾水呢?

欒書看在眼裡,微微一笑,說:「填井夷灶,自然是好計。只不過據我觀察,楚軍行為輕佻,傲氣十足,我們可以堅壁固壘,嚴加防範,只要我軍不自亂陣腳,三日之內,楚軍必定氣衰而退。到那時,我軍再主動出擊,從背後掩殺,必能大獲全勝。」

「我不同意!」欒書話音剛落,郤至就站起來說,「別看楚軍來勢洶洶,咄咄逼人,其實有六處硬傷。第一,公子側和公子嬰齊素有讎隙,互相不團結,為兵家之大忌;第二,楚王的親兵均為世家子弟,一味強調血統,從不對外招收優秀人才,固步自封;第三,鄭軍跟隨楚軍作戰,陣容不整,似有怯意;第四,楚國軍中的蠻族部隊更是胡亂布陣,全無章法;第五,今天是晦日(月終為晦日,古人迷信,認為晦日不宜擺兵布陣),楚軍今天布陣,是為不祥;第六,已經布好陣的士兵懶懶散散,吵吵嚷嚷,完全沒把我軍放在眼裡。就憑這六點,我軍完全可以主動出擊,速戰速決地打敗楚軍,哪裡還需要等三天?」

郤至的分析有道理嗎?當然有。而且不難看出,他是經過了深入的調查才敢這樣說的,很具有說服力。晉厲公考慮再三,採納了郤至的意見,同時也採納了士匄的意見,命令全軍飽餐一頓,然後填井夷灶,準備與楚軍決一死戰。

欒書冷冷地看了郤至一眼,目中閃過一絲凶光。

晉厲公登上樓車,遙望楚軍行動。欒書命令大夫苗賁皇跟隨晉厲公登車,為其提供參謀意見。

苗賁皇是楚國原令尹斗越椒的兒子,自幼生長在楚國的軍事貴族之家,深知楚軍底細。「那裡,」他用手一指,「那裡就是楚王所在的位置,由王卒護衛,是楚軍的中樞。」

晉厲公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發現那一處兵將的旌旗裝束均與眾不同,傳令兵乘坐著輕車進進出出,正將楚王的軍令發送至各部。

「楚軍精銳,盡在王卒。請派部隊吸引王卒的注意力,引誘其分兵追擊,再集中力量打敗其左右兩翼,最後四軍一起發動,圍殲其王卒,必定獲勝!」苗賁皇又建議道。

「哦?」晉厲公覺得此計甚好,但又不太放心,於是將隨軍的占卜師找來,令其就苗賁皇的計策算一卦。結果得到一個「復」卦,爻辭為:「南國戚,射其元王,中厥目。」爻辭晦澀,翻譯成現代文,大意是:「南國的國土將要縮小,射其君王,中傷他的眼睛。」

「恭喜主公!」占卜師大聲道,「此乃大吉之卦,敵人國土縮小,君王受傷,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無獨有偶,晉厲公這邊利用楚國人來分析楚軍的行動,楚共王那邊也在利用晉國人分析晉軍的陣勢,那個人便是大宰伯州犁,也就是前面說到過的晉國大夫伯宗的兒子。

「晉國的兵車向左右兩邊馳騁,是怎麼回事?」

「那是在召集各隊指揮官。」伯州犁回答。

「哦,那現在他們都跑到中軍去了。」

「那是開會商議對策呢。」

「帳幕張開了,是幹啥?」

「那是在先君的牌位前誠心占卜,看誰適合擔任國君的戎車車夫和戎右護衛。」

「現在又閉上了。」

「那是將要發布命令了。」

「吵吵嚷嚷的,塵土飛揚,又是怎麼回事?」

伯州犁仔細看了一會兒,說:「晉軍準備填塞水井,夷平軍灶,進行布陣啦!」

「啊!他們都登上兵車了,但是左右的甲士又手持兵器下車,是想幹什麼?」

「聽指揮官發表戰前演講。」

「那他們是準備作戰嗎?」

「現在還說不準。」

「我看見他們又上了戰車,但是將帥和左右又下來了。」

「哦,那是在做戰前的禱告。」伯州犁說著,用手指著晉軍,「那裡,那裡就是晉侯的公卒,是晉軍的精銳部隊,請大王特別留心。」

正在此時,聽到晉營中一通鼓響,營門大開,晉軍戰車在前,步卒在後,排成整齊的隊形魚貫而出。楚共王連忙命令:「擂鼓,前進,今日一戰,各軍只許向前,不許退後!」

當時的情況,楚共王的戎車駕駛員是彭名,戎右護衛是潘黨;鄭成公的戎車駕駛員是石首,戎右護衛是唐苟;晉厲公的戎車駕駛員是郤至的弟弟郤毅,戎右護衛是欒書的兒子欒鍼,欒書和士燮帶領自己的族兵在晉厲公周圍護駕。

晉厲公出師不利,剛出營門,戎車便不慎陷入一小片沼澤中,進退不得。

欒書看到,連忙跳下車,屁顛屁顛一路小跑過來,請晉厲公乘坐自己的戎車。突然一隻大手橫過來,將他推了個趔趄,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兒子欒鍼。

「欒書你想幹啥,還不快退下!」欒鍼怒目圓睜,「國家有大事,你難道可以一人包攬嗎?保護國君是我的職責,你這是來搶我的飯碗嗎?讓國君坐上你的車,你自己還怎麼指揮作戰?如果將領們都像你這樣隨隨便便拋棄自己的部下,還不亂套了嗎?快回自己車上去,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人,不要亂插手我的工作!」說著奮起神力,大喝一聲,將晉厲公的戎車一側抬起,郤毅趕緊策馬前行,戎車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離開了沼澤。

欒書被罵得灰溜溜的,一句話也不敢回,低著頭跑回自己車上,老半天才惡狠狠地說:「這個小王八羔子,當個小小的護衛就得瑟了,看老子回去怎麼收拾你!」

兩軍對陣,箭矢橫飛,刀戈相交,殺喊震天。晉軍按照苗賁皇的計策,派數十乘戰車突入至楚軍的王卒陣前,戰不多時,便虛晃一槍,呼嘯而退。楚軍果然上當,只留左廣戰車十五乘保護楚共王,其餘王卒傾巢而出,去追擊晉軍。

楚共王也登上戎車,親自擂鼓,鼓舞士氣。突然間,一支晉軍部隊橫插過來,為首一員將領遠遠看見楚共王,張弓便射。弓弦響處,長箭已至,正中楚共王的左眼。眾人齊聲驚呼,楚共王大叫一聲,手中鼓槌落地,疼得幾欲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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