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卿大夫們的政治舞台 晉國的隱憂:三郤亂政

公元前576年夏天,楚共王在郢都舉行閱兵儀式,誓師北伐。他的弟弟公子貞對這次出征持有不同意見,勸諫道:「我們不久前才與晉國簽訂和平友好盟約,現在就背棄它,恐怕不妥。」

公子側不以為然地說:「敵情於我有利則進,有什麼不可以的?」在公子側看來,什麼盟約不盟約,統統都是浮雲。楚國群臣基本上也是這種論調,只有年老體衰的大夫申叔時在老家聽到這個消息,擔憂地說:「子反(公子側字子反)有難了,誠信守禮是明哲保身的根本,無信無禮,禍患就要來到了。」

楚國大軍一路北上,先是佔領了鄭國的暴隧(地名),然後入侵衛國,抵達鄭衛邊境的首止。

鄭莊公的子孫時有驚人之舉。楚軍主力進入衛國之後,鄭國大夫公子喜打了一個漂亮的防守反擊,他帶兵南下,佔領了楚國的北部城市新石,對北伐楚軍的後勤運輸線形成嚴重威脅。

當時晉國的中軍元帥欒書很想出兵與楚軍決一死戰,韓厥及時制止說:「根本用不著,楚君背棄盟約,役使人民打不義的戰爭,人民必定會拋棄他。沒有人民的支持,他還能打什麼啊?」

韓厥的這番話倒沒說錯,然而也使晉國失去了一次打擊楚軍的絕好機會。更為重要的是,鄭成公等不到晉國的援軍,內心不安,立場也發生動搖。身在武城的楚共王趁機發動外交攻勢,派公子成出使鄭國,請求與鄭國和談。

公子成給鄭成公提出一個不能拒絕的條件——以土地換和平,將汝陰(楚國北部地名)的土地統統劃給鄭國。另外,由於許國連年遭受鄭國的進攻,民不聊生,許靈公向楚共王提出,將國人全部遷入楚國境內,以求種族的延續。楚共王答應了許靈公的請求,將楚國的葉城劃給許國人居住,許國的舊地則一股腦兒送給了鄭國。這筆人情做得太大了,鄭成公大喜過望,馬上派公子騑前往武城,與楚共王舉行會談,雙方簽訂了和平友好盟約。

楚共王揮師北上的同時,晉國的另一個主要盟國,宋國也發生了內亂。這一年夏天,宋共公去世。當時宋國的政權把握在如下宗族手中:

右師華元,宋戴公的後人,「戴之族」的代表人物;

左師魚石,宋桓公的後人,「桓之族」的代表人物;

司馬盪澤,宋桓公的後人,「桓之族」;

司徒華喜,宋戴公的後人,華父督的玄孫,「戴之族」;

司城公孫師,宋庄公的後人,「庄之族」;

大司寇向為人,「桓之族」;

少司寇鱗朱,「桓之族」;

大宰向帶,「桓之族」;

少宰魚府,「桓之族」。

通過以上名單不難看出,「桓之族」在宋國政壇人多勢眾,佔有絕對優勢。宋共公死後,司馬盪澤陰謀叛亂,派人刺殺了宋共公的大子——公子肥。

老好人華元對此無可奈何,哀嘆道:「我身為右師,明確君臣大義,就是我的職責所在。現在公室岌岌可危,我卻無能為力,我的罪過大了。既然不能盡忠職守,我怎麼還敢占著這個位置呢?」於是出逃到晉國。

左師魚石聽到這個消息,想去把華元追回來。魚府拉住他說:「讓他去!他如果回來,必定會討伐盪澤,桓族受到牽連,就要滅亡了。」

「唉,你不了解他這個人。他如果回來,就算給他權力討伐,他也不敢。而且他立過很多大功,國人都擁護他,如果他不回來,國人對我們群起而攻之,那才是桓族的災難!退一萬步說,他就算真的討伐盪澤,禍及桓族,也不至於對向戌動手。向戌不死,桓族的血脈也就保住了。」魚石如是說。

這裡說明一下,向戌也是宋桓公的後人,歷來跟華元走得很近,是華元的親信,所以魚石有此一說。而且,這位向戌不是一般人物,在春秋時期的歷史上,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比齊桓公、晉文公這些霸主還閃亮,意義還重大。關於向戌的事,以後會講到,在此不提。

於是,魚石登上馬車,一路狂奔,終於在黃河邊上將華元截住了。「請您,請您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務必回到商丘,主持大局,否則宋國必亂!」魚石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抓著華元的手。

華元沉默了片刻,說:「要我回去不難,請左師您支持我討伐弒君之賊盪澤。我知道這事對您來說,有點為難,畢竟盪澤是您的同族……」

「國事為重,一切就由您作主!」魚石打斷華元的話,斬釘截鐵地說。

華元回到商丘,馬上安排華喜、公孫師帶領商丘的居民進攻盪氏,殺死了盪澤。《春秋》記載:「宋殺其大夫山。」山,是盪澤的名字,按照微言大義的原則,直書其名,不書其氏,是對這個人的行為表示譴責之意。

果如魚石所料,華元將討伐的範圍嚴格控制在盪氏一族,沒有擴大到整個「桓之族」。然而,盪澤因弒君之罪而死,宋國朝野對「桓之族」都充滿了敵對情緒,要求討伐「桓之族」的呼聲也越來越高,為了避免禍患,魚石帶著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等桓族人士,舉家遷出商丘,來到睢水之濱,搭建起茅屋居住。華元派人挽留他們,被他們拒絕。入冬之後,華元又親自來到睢水之濱,請他們回去。

「右師請回吧,我們自知有罪,無臉回商丘。」冬天寒風凜冽,河邊尤其刺骨,魚石穿著粗布大衣,顫顫巍巍地對華元說。

「自知有罪,就更應該回去,逃避不是辦法。」華元態度很好,「你們要相信國家和政府嘛,至少應該相信我嘛,一定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判決。」

魚石等人一齊搖頭。華元也不再勸說,旋即登車絕塵而去。華元走得這麼利索,魚石等人倒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了,為什麼?這不是華元的風格啊!他至少應該苦口婆心地勸說半個時辰,實在不成,無可奈何地回去才對啊!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魚府,他說:「我們這次沒有聽從華元的勸告,以後再想回去就不可能了。華元眼神飄忽不定,說話又這麼乾脆,恐怕心裡已經另有想法了。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要我們回去,現在一定是快馬加鞭,自己急著趕回去了。」五個人連忙登上一座山丘,遠遠地望去,杯具了!只見平原上一輛輕車在迅速移動,一路煙塵,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向帶驚得合不攏嘴,問道:「右師這是……想幹嘛?」

「不對勁。」魚府說,「咱們跟蹤他看看。」

於是五人駕著馬車,跟隨著華元的馬車,一直跟到商丘的城門口。只見華元入城之後,商丘的城門立刻緊閉,守城的士兵全部登上城牆,原本乾涸的護城河也被注滿了水,這陣勢,分明是在防範桓族人士進攻商丘嘛!而且,從行動的迅速程度來看,只能說華元是早有準備要將他們拒之於門外了。

魚石苦笑:「好你個華元,人家都說你忠厚,沒想到耍起心眼來,比賊還精!」

魚府冷笑:「這也怪不得人家。當初你請人家回來,人家立馬答應,只管提條件;現在人家請咱們回去,咱們還要扭扭捏捏。這下好了,真的回不去了。」

向帶瞪大了眼睛:「那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魚府嘆息道,「人家早有準備,我們難道還能硬攻不成?」

五個人一合計,睢水之濱的族人也顧不上了,駕著馬車直奔楚國而去。後人評價魚石等人的行為,認為他們的做法很不明智,正確的做法是:一、在請華元回來之前,先將盪澤抓住治罪,劃清界線;二、退一步說,如果做不到第一點,那就在華元回來並殺死盪澤之後,自囚於官府,請求寬大處理;三、如果上述兩點都做不到,那也沒有必要舉家遷到睢水之濱,直接造反得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那句話:逃避不是辦法。再說句題外話,讀史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讀後人對歷史的評價更是一件有樂趣的事,因為中國人的智慧和狡黠,全寫在那些豎排的文字里了。

魚石等人既然逃到了楚國,華元就放手重振朝綱,立公子成(宋平公)為君,並任命向戌為左師,老佐為司馬,樂裔為司寇,幾個人齊心協力,漸漸將宋國的局勢穩定下來。

與楚國簽訂和平條約,得到了楚國割讓的汝陰土地和許國的舊地之後,鄭國人一下子忘乎所以,自信心膨脹起來。公元前575年夏天,鄭成公派公子喜帶兵入侵宋國,結果在汋陂(yuēbeī,宋國地名)被宋國大夫將鉏、樂懼打敗。

宋國人顯然小瞧了鄭國軍隊的戰鬥力,一戰得勝之後,便鬆懈下來不加戒備。公子喜抓住這個機會,將部隊偷偷轉移到汋陵(宋國地名),打了宋軍一個措手不及,反敗為勝,還俘虜了將鉏和樂懼。

在這種情況下,晉厲公再也不能安之若素了,他命令欒書召集眾卿開會,討論應對之策。

在這次會議上,士燮說:「如果按照我的意願,巴不得諸侯全部背叛晉國才好,晉國才有可能免於禍患。如果只有一個鄭國背叛,晉國的憂患還不小。」

咦?士燮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想造反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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