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卿大夫們的政治舞台 中原各國抱團抵制楚國

公元前588年晉國發動諸侯聯軍入侵鄭國,結果被鄭國軍隊打敗,被俘的晉軍士兵還被鄭襄公送到楚國去「獻晉捷」,可謂顏面掃地。不過,在風雲變幻的國際牌局中經歷過多次失敗的晉景公已經變得越來越成熟,不會輕易被失敗嚇倒,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桌子上的幾位玩家,又用眼睛的餘光掃視了一通周圍的旁觀者,鎮定自若地打出了幾張牌。

第一張牌:公元前588年秋天,與衛國聯合出兵討伐赤狄的嗇咎如部落,將該部落徹底擊潰。自此,赤狄勢力基本肅清,晉國的後方防線得到進一步穩固,晉衛兩國之間的同盟關係也得到進一步加強。

第二張牌:同年十一月,派上軍元帥荀庚訪問魯國,重溫兩年前赤棘之盟的情誼。與此同時,衛國的新君衛定公也派上卿孫良夫訪問魯國,希望加深兩國間的傳統友誼,建立更加密切的國際合作關係。

這些年來,晉楚爭霸的局勢撲朔迷離,中原各國的立場也搖擺不定,連齊、魯、宋這樣的國家都是朝晉暮楚,居無常性。倒是小小的衛國,自孫良夫執政以來,一直緊跟著晉國的步伐,成為了晉國的鐵杆盟友。這一次孫良夫訪問魯國,看似與荀庚不約而同,實際上十有八九是出於晉國的安排。

面對兩個國家的使臣,一向以秉執周禮而著稱的魯國人犯了難。年少不經事的魯成公問臧孫許:「荀庚在晉國眾卿中排名第三,孫良夫則是衛國的上卿,我該先接見誰?」

臧孫許給魯成公上了一堂政治課:「中等國家的上卿,相當於大國的中卿;中等國家的中卿,相當於大國的下卿;中等國家的下卿,相當於大國的上大夫。小國的上卿,相當於大國的下卿;小國的中卿,相當於大國的上大夫;小國的下卿,相當於大國的下大夫。自古以來就是這麼規定的。衛國在晉國面前,連中等國家都算不上,而且晉國現在還是盟主,您應該先接見晉國的使臣才對。」臧孫許這番話,前面一大段都是多餘,唯有最後一句實在,以當時的形勢而言,就算晉國派個大夫來出訪,你敢不將他擺在第一位嗎?

魯成公於是先後和荀庚、孫良夫舉行會晤,並舉行了盟誓儀式,表示要加強與晉、衛兩國的同盟,共同維護中原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第三張牌:同年十二月,晉國再度進行軍事改革,將原有的三軍擴編成六軍,增設了新中軍、新上軍和新下軍。這也是公元前621年晉襄公將晉國五軍縮編為三軍以來,晉國武裝力量的首次擴編。如前所述,當年晉襄公縮編部隊並非真的縮小部隊規模,而是為了減少軍官的數量,削弱異姓貴族的勢力;現在晉景公擴編部隊,同樣不是擴大部隊規模,而是為了新設一批官職,解決部分將領的待遇問題,讓這部分將領更好地為國家服務。在這次擴編中,韓厥、趙括、鞏朔、韓穿、荀騅、趙旃成為新三軍的正副元帥,從此跨入了卿的行列,晉國六卿變成了十二卿,比周天子的班底還厚。

第四張牌,也是最高明的一張牌:派楚國降將巫臣出使吳國,說服吳國與晉國結成戰略同盟,在楚國的後院放了一把火。

前面介紹過,吳國的先祖太伯是周太王的長子。太伯有個幼弟叫季歷。周太王喜愛季歷,更喜愛季歷的兒子姬昌(也就是周文王),因此想將王位傳給季歷,好讓姬昌將來能夠繼承王位。太伯覺察到父親的心意,為了不讓父親難做,便主動出奔到江南的荊蠻之地,斷髮文身,和當地人民打成一片,自稱「勾吳」,在今天的江浙一帶建立了吳國。

後人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來形容江浙的富庶。但是在春秋時期,江浙一帶基本是蠻荒之地,經濟不發達,生產技術相當落後,加上交通不便,與中原地區基本沒有來往,社會進步十分緩慢。

在中原各國看來,吳國名義上是姬姓諸侯,實際上不過是蠻夷之邦,和西戎、北狄、東夷、南蠻一樣,被歸於「四夷」的範疇,也就是「非我族類,不相與謀」的對象。即便是南方的楚國,也是到了楚莊王年代,將勢力擴張到今天的安徽一帶,才與吳國有了初步接觸,並且與吳國結成了同盟。

楚國與吳國的同盟並不牢固,也沒有實質性的內容。也許在楚莊王眼中,吳國和長江流域的鄧國、巴國、庸國一樣,僅僅是數十個部落的聯合體,而且離郢都甚為遙遠,不足以對楚國構成威脅。到了楚共王年代,吳楚之間的同盟就更顯鬆散,雙方的來往越來越稀少,所謂同盟也就變成了昔日的記憶,不復存在了。

但是,晉景公獨具慧眼地看到了吳國的戰略價值,同時他也知道,吳國是一塊璞玉,如果不經雕琢,就無法發揮其應有的作用。他派巫臣出使吳國,除了一封要求交好的國書,還帶上了眾多代表中原先進生產力的禮物,包括書簡、農具、穀物、兵器,更重要的,還有一個龐大的軍事顧問團——兵車三十乘。

在巫臣來到吳國之前,吳國人是不會使用兵車的。巫臣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吳子壽夢(吳國國君,沒過多久,他就自稱為王,因此在史書上又稱為吳王壽夢)的信任,開始訓練吳國人使用兵車和列兵布陣的技巧。出訪的使命完成之後,巫臣回晉國復命,將軍事顧問團的一半人員留在吳國,繼續訓練吳國人作戰。為了加強晉、吳兩國的聯繫,巫臣還命自己的兒子狐庸長期留在吳國,在壽夢的朝廷中擔任了外交官員,隨時通報雙方消息。

巫臣這樣賣命地為晉國工作,一方面是為了報答晉國的收留之恩,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個人恩怨。

據《左傳》記載,公元前595年,楚莊王率領大軍包圍宋國的首都商丘,迫使宋國簽訂城下之盟。在這次戰役中,楚軍大將公子嬰齊功勞甚重,他向楚莊王請求將申縣和呂縣的田地賞賜給他。楚莊王準備答應,時任申縣縣公的巫臣勸諫說:「不可。這些田地是申、呂兩縣之所以成為『縣』的基礎,也是國家稅收和兵役的重要來源,同時還是楚國防範北方大敵入侵的屏障。如果將田地賞賜給大臣,等於撤銷這兩個縣,晉國和鄭國的軍隊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抵漢水流域了。」巫臣身為申縣縣公,不希望申縣的利益被公子嬰齊染指,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他這話說得有道理,楚莊王一聽就明白,於是拒絕了公子嬰齊的請求,而賞賜給他其他地方的土地。公子嬰齊因此對巫臣懷恨在心。

公元前598年,楚莊王帶兵入侵陳國,以為陳靈公報仇的名義,殺死夏征舒。楚莊王本來想將夏征舒的母親夏姬賞賜給公子側,被巫臣勸阻。到了公元前589年,巫臣卻帶著夏姬私奔到晉國,感到被耍的公子側因此怨恨巫臣。

公子嬰齊和公子側多年來擔任楚軍的主要將領,在楚國是權傾一時的人物。楚共王即位後,這兩個人一致要求懲罰巫臣的叛逃行為,將留在楚國的巫臣家族成員全部殺死,並且瓜分了他們的家產。巫臣在晉國得到這個消息,派人給公子嬰齊和公子側送了一封信,說:「你們以饞言和貪婪服務於君王,而且濫殺無辜,我必定要使你們疲於奔命,直到累死!」

巫臣這話不是說著玩的。在他的悉心經營之下,吳國的國力迅猛增長,連續征服了原本臣服於楚國的巢國、徐國、州來國等小國,公子嬰齊和公子側為了救援這些國家,一年七次出征,仍然不能阻擋吳國的擴張勢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壽夢將楚國東部的蠻夷部落席捲而去,全部納入吳國的勢力範圍。吳國一躍而成為南方大國,也為後來的吳越爭霸寫下了註腳。

公元前588年底,齊頃公放下大國元首的架子,不遠千里,從山東跑到山西,正兒八經地朝覲了晉景公。對於晉景公來說,這件事的重大意義是不言而喻的——齊、楚、晉、秦並稱當世四大強國,就算是晉文公、晉襄公在位的時候,晉國的勢力如日中天,也不曾見齊國國君前來朝覲啊!得意之餘,晉景公不禁對齊頃公充滿了感激,也深深為自己去年派鞏朔到雒邑「獻齊捷」的魯莽行為感到後悔。

兩國元首相談甚歡,冰釋前嫌,舉行了隆重的「授玉」儀式。晉景公立於西階,齊頃公立於東階,中間隔著一個中庭。齊頃公手捧美玉,莊重地獻給晉景公;晉景公接受之後,答禮,互拜。但是,就在這一歷史性的時刻,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只見擔任東道國禮賓的郤克低著頭,快步穿過中庭,走到齊頃公面前說:「您不遠千里來到晉國,是因為婦人調笑下臣所致,寡君哪裡敢當!」

郤克這句話,自然還是報復當年在臨淄所受的侮辱。其實,站在郤克這個角度,當年臨淄的外交風波發生之後,他當上了晉國的中軍元帥,將齊國排除在斷道會盟之外,又帶領晉軍在鞍之戰中打敗了齊軍,逼迫齊頃公俯首認輸,再怎麼說也算是報仇雪恨了。現在兩國元首握手言和,他又跳出來舊事重提,給人的感覺就太小氣了,而且有公報私怨之嫌。當時晉國大夫苗賁皇在堂下見到了這一幕,暗地裡對人說:「郤克知勇而不知禮,仗著自己功勞而羞辱國君的客人,這樣能長久嗎?」

當天晚上,晉景公舉行盛大國宴招待齊頃公。韓厥上前給齊頃公祝酒,齊頃公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不由得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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