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卿大夫們的政治舞台 晉國重振雄風

公元前590年,繼「初稅畝」之後,魯國再一次進行賦稅制度改革,史稱「作丘甲」。

丘是春秋時期的地方行政單位,一丘約有農民一百五十人。所謂作丘甲,就是每丘派出一定數量的成年男子,自備武具服兵役,成為職業軍人,丘中其餘男子分攤他們的耕種任務。

在傳統的井田制度下,農民在農忙的時候種田,農閑的時候服役,全民皆兵,戰鬥力相對低下。在魯國,隨著井田制度的滅亡和初稅畝制度的實施,農民種田的熱情明顯高漲,國家稅收隨之提高,社會分工必然更加細化,職業軍人也就應運而生。因此,作丘甲可以視為初稅畝的配套改革措施,對魯國的富國強兵起到重要作用。

雖然是配套改革,魯國在這個時候作丘甲,也是因為感受到了齊楚聯盟帶來的巨大壓力。

僅在幾個月前,魯國還試圖聯合楚國進攻齊國。但是隨著楚莊王和魯宣公的先後去世,兩國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齊頃公抓住這一機會,主動與剛剛即位的楚共王進行親密接觸,齊楚兩國關係急劇升溫,結成了戰略聯盟。

在這種情況下,魯國人感覺有必要加強與晉國的友好關係,於是派大夫藏孫許前往晉國,與晉景公在赤棘(晉國地名)舉行了會盟。

同年冬天,臧孫許在國務會議上分析說:「現在齊國和楚國交好,而我國新近與晉國結盟,如果晉、楚兩國爭奪天下的領導權,齊國必定派兵入侵我國。到那時,如果晉國討伐齊國,楚國必定救援齊國。這就意味著,齊、楚兩個大國都將我國當做了敵人,形勢非常危險!我們只有作好防備,才有可能免於禍患。」大家都贊同他的觀點,於是加快推進「作丘甲」改革,抓緊新入營士兵的培訓,重新修固城牆,魯國上下迅速進入戰備狀態。

在得到楚國這個盟友後,齊頃公的腰杆子硬了很多,也不把晉國放在心上了。公元年589年春天,齊頃公親自率領部隊入侵魯國北部邊境,包圍了龍城(魯國地名)。

早有準備的魯國人打得很頑強,不但多次打退齊軍的進攻,還俘虜了齊頃公的心腹愛將盧蒲就。齊頃公緊張了,派人對龍城軍民說:「千萬不要殺他!我願意與你們簽訂合約,保證不進入你們的地界。」

齊頃公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對下屬很關心——這一點還將在以後的故事中得到體現。當時龍城的軍民聽到齊頃公這麼說,卻對形勢產生了錯誤判斷,認為齊國人已經膽怯,所以不但殺死了盧蒲就,還將他的屍體掛在城牆之上。可想而知,齊國人十分憤怒。齊頃公親自擂鼓,軍官們身先士卒登上城牆,僅用了三日就攻陷龍城。齊軍士氣大振,乘勝南侵,又包圍了巢丘。

齊國的軍事行動引起了晉國的強烈不安。在晉景公的授意下,衛穆公派孫良夫、石稷、寧相、向禽將四人帶兵入侵齊國,以減輕魯國的軍事壓力。

齊頃公得到情報,立馬回師北上,在齊衛邊境截住了衛國部隊。面對強大的齊軍,石稷的意見是立刻撤退,避其鋒芒。但是主將孫良夫不同意,他對石稷說:「我們帶兵討伐齊國,遇到齊國的部隊就向後轉,將如何向國君復命?如果你認為我們肯定打不過齊軍,當初就不應該出兵。現在既然遇到了,哪有逃避之理,不如一戰!」

三年前發生在臨淄的外交風波,孫良夫也是受害者之一。現在他堅持要與齊軍作戰,顯然不是基於對形勢的準確判斷,而是出於對齊頃公的報復心理。

同年夏天,齊衛兩軍在新築(衛國地名)發生戰鬥。齊軍人多勢眾,攻勢迅猛,衛軍勢單力薄,節節敗退。危急關頭,石稷對孫良夫說:「失敗已成定局,如果您再堅持抵擋齊軍,恐怕我們都要全軍覆滅了,到時拿什麼回去復命?」孫良夫不置可否。石稷只好又說,「您是衛國的卿,如果被俘或被殺,都是國家的恥辱。請您帶領大部隊先撤,我留在這裡掩護你們。」

孫良夫走後,石稷帶領剩下的部隊堅守新築。他鼓勵大家說,晉國的援軍正浩浩蕩蕩開赴戰場,只要再堅持幾天就可以了。早在公元前595年,莫須有的晉國援軍就曾支撐著宋國軍民抵抗楚軍長達半年之久;六年之後,石稷再次打出晉國援軍這張空牌,衛國將士同樣士氣大振,打退了齊軍一次又一次進攻。齊頃公驚愕之餘,命令停止進攻,將部隊駐紮在鞫(jū)居,以待形勢明朗。

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新築的地方貴族仲叔於奚發揚了罕見的英雄主義精神,趁這個機會率領部隊進攻齊營,打了一個漂亮的防守反擊,居然將齊軍逼退了幾十里,從而將衛國軍隊從危亡中挽救出來。

戰後論功行賞,衛穆公要獎賞仲叔於奚一座城池,被仲叔於奚拒絕了。這個鄉下地主根本不稀罕土地,反倒是對政治待遇很感興趣,他向衛穆公提出兩個要求:第一是「曲縣」,第二是「繁纓以朝」。

按朝周朝的禮制,天子的樂器,四面懸掛,如果同宮室那樣四面有牆,稱為「宮縣」;諸侯的樂器三面懸掛,獨缺南面,稱為「曲縣」;卿大夫的樂器兩面懸掛,稱為「判縣」;士的樂器僅東面懸掛,稱為「特縣」。仲叔於奚充其量不過是大夫身份,卻想一邊聽著曲縣的音樂一邊吃飯喝酒,無疑是大大的僭越。同樣,「繁纓以朝」是指以繁纓裝飾馬匹來朝見國君,也是享受諸侯的待遇。

在當時的人看來,仲叔於奚的要求無疑是大大的「非禮」,簡直就是以下犯上。孔夫子對此評價說:「與其答應這種非禮的要求,不如多給他幾座城。唯有禮器和名號,是由國君持有的,不可以輕易讓給別人。名號是用來體現威信的,威信是用來保持禮器的,禮器是用來體現禮制的,禮制則是用來推行道義的,道義是用來產生利益的,利益是用來治理百姓的,這可是政治生活中的大是大非問題。假如將禮器和名號給了別人,等於將政權拱手相讓,國家也將隨之滅亡,這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衛穆公不這樣想,他掰著指頭一算,覺得給仲叔於奚一點政治待遇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給他一座城池要划算得多了,於是答應了仲叔於奚的請求。

公元前589年發生的龍城之戰和新築之戰,可以視為新一輪中原大混戰的序幕。新築之戰後,孫良夫沒有回衛國,而是直接去了晉國。與此同時,魯國的使者臧孫許也來到了絳都。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找到了晉國的中軍元帥郤克,請求郤克主持公道,勸說晉景公派兵討伐齊國。

對於郤克來說,討伐齊國自然是快意恩仇之事,也是晉國戰略擴張必走的一步棋。正如前面所說的,晉國的最大敵人是楚國,必須拉攏的對象是齊國和魯國。現在齊國和楚國搞到了一起,已經是大大的不利,如果再坐視齊國欺負魯國和衛國,「天下」這張大餅,恐怕就輪不到晉國來啃一口了。

晉景公恐怕也是這麼擔心的,很快同意了郤克的要求,並且很大方地說,你要攻打齊國就多帶點人馬,我給你兵車七百乘!

郤克馬上說:「那可不夠!這是城濮之戰的兵力,當年是因為有先君晉文公的英明和諸位先大夫的武勇,才以七百乘的兵力打敗楚國。我郤克與諸位先大夫比起來,連替他們提鞋都不配,請您給我八百乘!」

郤克將這一戰與城濮之戰相比,使得晉景公很感動。誰不想重現當年晉文公的威風,成就領袖群倫的霸業啊!這些年來韜光養晦,勵精圖治,不就是等著這麼一天嗎?晉景公點點頭,答應了郤克的請求。

公元前589年六月,郤克率領八百乘兵車從絳都出發,去尋找昔日的光榮。這支部隊包括晉國中軍的全部,由郤克直接領導;上軍的一部分,由上軍副帥士燮帶領;下軍的全部,由下軍元帥欒書帶領;韓厥仍舊擔任軍中司馬。臧孫許代表魯國政府前往邊境迎接晉國大軍,季孫行父則帶領魯國軍隊從曲阜出發,與晉軍會合。

晉軍與魯軍會合之後,轉而向北,朝著衛國進發,途中發生了一件小事:晉國軍中有人不遵守軍紀,被司馬韓厥抓住,即將要處斬。郤克連忙駕車來救人,趕到的時候,人已經被殺了。

郤克馬上命令將這個人的屍體掛出去示眾。他的隨從很奇怪:「您不是來救他的嗎?」郤克回答:「是啊,可是人既然已經死了,我就來替韓司馬分擔流言蜚語吧!」言下之意,此人不是非殺不可,為了避免軍中將士對韓厥有非議,特別怕人們認為自己與韓厥意見相左,從而影響韓厥的威信,所以故意掛屍示眾,以示自己是同意殺這個人的。

這件小事說明,正如當年士會有成全郤克的雅量,郤克也有維護下屬的氣度,都是難得的好領導。

晉魯聯軍與齊軍在靡笄(齊國地名)相遇。

齊頃公派使者到晉軍大營下戰書,說:「諸位率領軍隊光臨敝國,敝國軍隊雖然不強,也請明天早上一見高下。」

郤克也客氣地答覆說:「晉國與魯國、衛國,同為姬姓,乃兄弟之國。這兩個國家派人來告訴我們說,『齊國人不分早晚在我們的土地上發泄怒氣。』我們的國君不忍心,就派我們這些人來向貴國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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