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國稱霸 晉國的內訌,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人

辰陵會盟是楚莊王稱霸的標誌性事件。然而,辰陵會盟本身的成果並不顯著。除了楚莊王自己,參與會盟的諸侯僅有兩位,那就是鄭襄公和陳國的大子午,也就是後來的陳成公。而且,對於夾縫中求生存的鄭襄公來說,會盟沒有任何約束力,今天參加楚國的會盟,明天就派人向晉國彙報情況,兩邊都不敢得罪。

料理了陳國的事務之後,楚莊王決定不再與晉國磨嘰,一勞永逸地解決鄭國問題。

公元前597年春天,楚軍入侵鄭國,包圍鄭國的首都新鄭,日夜攻打。圍城到第十七天,鄭國人快頂不住了,想向楚國人求和,問卜,結果不吉;轉而又就「臨於大宮」和「巷出車」舉行問卜,結果大吉。

所謂臨於大宮,就是跑到鄭國的祖廟去大哭;巷出車,則是將戰車陳列在街巷之中。這兩種活動都帶有決一死戰,絕不妥協之意。

既然天意如此,鄭國人也就放棄了投降的念頭,作好必死的準備,全體人民一起放聲大哭,連堅守在城牆上的將士也號啕大哭,直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想當年,鄭莊公縱橫河雒,打遍中原無敵手,一百多年後,他的子孫卻只能以號啕大哭的方式來作困獸之鬥,真是讓人唏噓。

哭聲傳到了楚軍大營,連楚莊王都聽到了,駭然道:「兩國交戰,百姓何罪?」於是命令楚軍停止攻城,後退數十里地安營紮寨。

這一退為楚莊王的「霸道」寫下了註腳,深得世人好評。所謂霸主,原本就是打著仁義的旗號殺人的人。自古以來,識仁義而不會殺人的,被人們視為笨蛋,比如宋襄公;會殺人而不識仁義的,被視為暴君,比如齊襄公;既會仁義又會殺人,則成為天下的霸主,齊桓公、晉文公和楚莊王就是這樣的人。

鄭國人沒想到這一哭果然起作用,還以為是祖宗庇佑,趁著楚軍撤退,連忙修築城牆,加強新鄭的防衛。不久之後,楚軍捲土重來,再一次包圍新鄭。這一次,新鄭的城防比原來堅固多了,楚軍攻打了整整三個月才突破鄭軍的防禦。

六月上旬,楚莊王帶領部隊從皇門進入新鄭,這也是自公元前666年子元入侵新鄭以來,楚國軍隊第二次踏進鄭國的首都。鄭襄公肉袒牽羊(光著上身,牽著瘦羊)來迎接楚莊王,說:「全是我的錯,白活了一把年紀,卻不知道天命所歸,不自量力與大王對抗,殃及鄭國,辱及先人,更無臉拜見大王的尊顏。」

楚莊王將身體靠在車軾上,饒有興緻地看著他表演。肉袒牽羊原本是商紂王的哥哥微子首創。當年周武王滅商,微子就是這樣向周武王表示降服,獲得周武王的寬恕。而對於楚國人來說,這樣的投降儀式也許並不陌生,公元前654年,許僖公就曾經對著楚成王表演過一次。

「無論大王怎麼懲罰我,我都唯命是從。就算您將我發配到江南,或者遷徙到海邊,我也心甘情願,因為那是我應得的。就算您消滅鄭國,將鄭國的男女作為您的僕人,我也不敢有意見,因為那是對抗您的下場。」說到這裡,鄭襄公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楚莊王,後者正認真聽著,而且用鼓勵的眼光看著他,分明在說:「繼續,繼續。」

「但是,」鄭襄公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如果大王顧念楚、鄭兩國的傳統友好關係,不絕鄭國的社稷,讓鄭國的列祖列宗能夠繼續享受祭祀,使鄭國臣服於您,成為楚國的附庸,則鄭國上下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心悅誠服地接受楚國的領導。這也許是不切實際的痴心妄想,但也是我的真心話,請大王考慮。」

楚國的群臣都勸楚莊王不要接受鄭國的投降,直接將鄭國併入楚國的版圖。更有人說,從郢都千里迢迢來到新鄭,連續作戰半年,將士們付出了太多血汗,怎麼能夠輕易就答應人家投降呢?

楚莊王擺擺手,制止了群臣的議論:「這個人身為國君,卻能夠這樣低三下四地求我,必能得到鄭國人民的信任,還是很有希望的嘛。再說我們討伐鄭國,是因為鄭國不服;現在既然服了,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還要怎麼樣呢?」於是接受了鄭襄公的投降,並親自揮動戰旗,指揮楚軍從新鄭撤出。

緊接著,楚國派潘尫(wāng)為代表,與鄭國簽訂了和平條約;鄭國則派公子去疾到楚國當人質。

就在楚軍第二次圍攻新鄭的同時,荀林父率領的晉國大軍正日夜兼程,前來救援鄭國。

此時的晉軍仍為三軍之制:荀林父為中軍元帥,先谷為副;士會為上軍元帥,郤克為副;趙朔為下軍元帥,欒書為副。除此之外,趙括、趙嬰為中軍大夫,鞏朔、韓穿為上軍大夫,荀首、趙同為下軍大夫,韓厥為司馬。從這十三個人的名單不難看出,晉國的軍政大權仍由晉文公年代的老臣及其後代把持,而趙家子弟佔了四人,風頭不減當年。

晉軍抵達黃河的時候,鄭國已經臣服於楚國,與楚國簽訂了城下之盟。得到這個消息,主帥荀林父便想打道回府,他對眾將說:「現在就算趕到鄭國也已經晚了,我們又何必日夜兼程?不如等到楚軍回國,我們再進軍討伐鄭國,也不算晚。」

士會贊同荀林父的意見:「言之有理。我聽說用兵之法,就是要發現敵人有漏洞才進軍。如果對方品德、刑法、政令、祭祀、禮儀都保持了常態,也就無隙可擊。楚王討伐鄭國,惱怒其三心二意而可憐其低三下四,鄭國背叛就討伐它,臣服就放過它,楚國的仁德和刑罰已經完善了。楚軍去年入陳,今年入鄭,百姓不感覺疲勞,君王沒招致怨恨,說明施政有方。大軍在前方作戰,國內的農、工、商各行各業均不受影響,車兵和步卒也能團結和睦,各安其分,實屬難得啊!」

士會此言並非誇大其辭。那些年間,楚國在令尹孫叔敖的治理下,各項法典不斷完善,軍政事務井井有條,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以作戰為例,楚軍被劃分為五個職能單位,右軍追隨主將,左軍準備糧草,前軍負責開路,中軍側重謀劃,後軍由精銳部隊組成,負責致命一擊。軍官各司其職,軍務自成體系,而且形成了完備的法典。

孫叔敖的管理水平在當世首屈一指。一年之前,楚莊王命孫叔敖親自監督沂城的建設。孫叔敖先派人擬訂工程設計,報告給司徒審批後付諸實施,從計量工程、測算日期、分配材料、委派人員、計算遠近到施工現場管理,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只用三十天就順利完成任務,沒有出現任何浪費和工程質量問題。

另外,楚莊王本人也勤於政事,在人事方面,既重用王族親戚,也注重在外姓貴族中選拔骨幹,對於品德高尚的人予以重用,對於努力工作的人給予獎賞;平時還注意安撫老人,關心下層官吏的待遇;貴族和平民區別對待,貴族不能越權,平民亦有尊嚴,積極有效地促進了各階層的團結。

士會接著說,適時而進,知難而退,是用兵的原則,請主帥整頓軍備,等待時機,大不了我們還可以攻打弱小而昏亂的國家,為什麼一定要與楚國正面交鋒?

這話也許不中聽,但是有道理。打仗的原則就是要避實就虛,避強擊弱,不怕碰硬,更不硬碰。當時晉國眾將聽了荀林父和士會的發言,照舊產生了分歧。中軍副帥先谷主張繼續前進,稱:「晉國之所以能夠稱霸天下,是因為軍隊勇敢,將士儘力。今天如果棄鄭國於不顧,自然不能說是儘力;有仗不打,也算不得勇敢,還不如去死!況且整頓軍隊出來,一聽說敵人強大就撤退,實非大丈夫所為。身為統帥,卻以不是大丈夫告終,在座各位做得到,我是做不到!」

討論的最後結果,主退派佔了上風,荀林父於是命令全軍停止前進,準備打道回國。第二天一早,眾將齊集中軍大帳,安排退軍事宜,唯獨先谷不見人。荀林父派人去找,卻發現不僅先谷不見了,連他手下的數千部隊也不見了。

原來早在頭天晚上,先谷偷偷拔營,渡過了黃河。如果估計沒錯的話,此時他應該已經離楚國大軍很近了。

先谷的擅自行動使得晉軍全軍陷入被動。下軍大夫荀首悲觀地說:「這軍隊危險了!周易上說,軍隊出征,必須以律法治理,否則大凶。有統帥而不能服從領導,真的打起來,必定失敗,先谷此去,就算不戰死,也有大災難!」

司馬韓厥瞅了一眼荀林父,說:「先谷以偏師冒險,您的罪責最大。作為全軍統帥,將士不聽命令,是誰的責任?失去鄭國,丟掉軍隊,這個責任太重大了。不如乾脆進軍,就算打了敗仗,還有大夥共同承擔責任,總比呆在這裡,由您一個人承擔責任好。」

屬下不聽號令,統帥確實罪責難逃。但是,自從晉文公去世,晉國的眾將就以桀驁不馴而著稱,屢屢發生違令而行的事情,當事人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先谷擅自行動,又豈是荀林父縱容的結果?

但事已至此,荀林父也只得聽從韓厥的建議,命令全軍渡河,接應先谷。

楚莊王大軍駐紮在鄭國的郔城,由孫叔敖擔任中軍主帥,公子嬰齊為左軍主帥,公子側為右軍主帥,打算飲馬黃河之後就回國。有趣的是,聽到晉軍渡過黃河的消息,楚莊王的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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