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國稱霸 外戚干政:外公政治

公元前608年,在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之後,魯文公的兒子公子倭終於登上了魯國君主的寶座,成為了歷史上的魯宣公。

春秋時期,子以母貴。兒子的地位取決於母親的地位,而母親的地位取決於兩點:一是她的娘家的地位,二是她在夫家的受寵程度。而前者往往又決定後者,也就是說,一個女人的娘家地位高,她在夫家自然容易受到尊重和寵愛,這是政治婚姻的本質決定的。

母親的娘家,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外公家。我們也許可以這樣說,一個人在一大群同父異母的兄弟中能否脫穎而出,成為家族事業的接班人,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外公的地位與實力。而外公們(有時候是舅舅們),大多也熱衷於關心和干涉女婿家的內政,替自己的外孫撐腰打氣,幫助他們爭權奪利,這就導致了春秋時期獨特的政治現象——外公政治。

遙想當年,鄭莊公的兒子世子忽因為屢次拒絕齊僖公的好意,沒有娶齊國公主為妻,結果失去了一個強大的外援,繼承君位沒幾天就被自己的弟弟公子突趕下台。而公子突之所以搶奪世子忽的君位,更多則是因為公子突的外公——宋國的權臣雍氏家的主導與謀劃。世子忽和公子突兄弟鬩牆的故事,充分體現了外公政治的現實性。

公元前614年,邾文公去世。邾文公在生的時候,娶了齊國的公主齊姜為正室夫人,又娶了晉國的公主晉姬為側室。齊姜生了嫡長子玃(jué)且,晉姬生了次子捷菑。邾文公死後,邾國人按照嫡長子繼承製的原則,立玃且為君。捷菑不服氣,跑到晉國外公家求助,要求晉國幫他爭奪君位。趙盾為此大會諸侯,動員了兵車八百乘討伐邾國,要為捷菑討回公道——這是外公政治的又一典型案例。

公子倭本來無權繼承君位,他的母親敬嬴只是魯文公的小妾,也沒有實力雄厚的娘家作為後盾。而且,魯文公的嫡妻姜氏是齊國的公主,所生的兒子公子惡早就被立為大子。站在外公政治的角度,公子倭與公子惡競爭,毫無勝算。可是,敬嬴是個有心計的女人,早早就搞掂了魯國的權臣公子遂,獲得了公子遂的支持。公子遂跑到齊國,和新上任的齊惠公達成一筆交易,居然使得齊國拋棄了公子惡這位外孫,轉而支持非親非故的公子倭,使得公子遂可以放心大膽地幹掉公子惡,將公子倭扶上君位,也算是外公政治中的小概率事件。

根據公子遂和齊惠公達成的交易,公元前608年正月,魯宣公正式即位的當月,就派公子遂為迎親大臣,前往齊國迎娶齊國公主為妻。

先君魯文公屍骨未寒,便急急忙忙給自己辦喜事,魯宣公此舉在當時無疑受到輿論的譴責,後人對此也多持譏諷的態度。但是,如果考慮到這是魯宣公急於討好齊惠公,以此換取齊國更大支持的實際舉動,倒也無可厚非。畢竟,為了政權穩固,為了國家安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是難免。

《春秋》這樣記載:「公子遂如齊逆女。」逆就是迎接,女當然是齊國公主。接著又記載:「三月,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至自齊,是當時習慣的語序,用現代語言來說,就是自齊至,從齊國回來之意。

為什麼去的時候稱為「公子遂」,回來的時候稱為「遂」呢?《左傳》解釋,是為了對齊國來的新夫人表示尊重。公子,是當時貴族通常的尊稱,捨去公子的稱號,則是尊重更為顯貴的人。

以此為始,齊魯兩國迅速進入一個新的蜜月期。當然,這種蜜月關係並不對等,就像冷戰時期老大哥和小弟弟的關係一般不對等。有大量史實為證。

同年夏天,魯國大夫季孫行父帶著大量財禮訪問齊國,請求安排齊魯兩國元首會晤,希望通過會晤這種形式,齊國正式確認魯宣公政權的合法性——畢竟是通過「弒君」上台的,心裡總想著尋求外交承認。

齊惠公收了魯國人的賄賂,倒也不含糊,很快與魯宣公在平州見面,承認了魯宣公的諸侯地位。受寵若驚的魯宣公回國之後,馬上又安排公子遂再次訪問齊國,專程對齊惠公表示感謝。不過,感謝不是一句話,要拿出實際的東西才行。同年六月,齊國人正式接收了魯國的濟西土地。說句題外話,以土地換承認,是從古至今對自身的合法性沒信心的統治者慣用的手段。

公元前605年,今山東省境內的兩個小國,郯國與莒國發生外交糾紛。自認為已經獲得國際承認的魯宣公配合齊惠公,想以大國的身份平息小國的糾紛,要求郯莒兩國舉行談判,和平解決紛爭。沒想到,莒國人拒絕了調解。魯宣公惱羞成怒,派兵進攻莒國,奪取了向城。對此,《左傳》冷冷地評價說:「非禮也!」理由是,調停諸侯之間的矛盾,當以禮為之,而不能以亂為之。動用武力就是以亂冶亂,不可能達到解決矛盾、共享太平的目的。其實,魯宣公並非不知道這些大道理,可是為了在齊惠公面前效犬馬之勞,非禮就非禮吧。

公元前604年春天,魯宣公又主動跑到齊國去朝覲齊惠公。這一去就呆了好幾個月,直到夏天才回到魯國。之所以住那麼久,不是因為齊惠公好客,而是因為齊國的世襲貴族高固看中了魯國的公主叔姬,要求齊惠公將魯宣公強行留下來,商討高固迎娶叔姬的事宜。

前面說過,國、高二氏世代為齊國的上卿,最早是周天子派到齊國去監管齊侯的貴族,身份非常顯貴。可是,高固再顯貴,也不過是卿一級的人物,和諸侯不能平起平坐。在等級觀念相當強大的春秋時期,諸侯之女如果嫁給鄰國的卿大夫,是相當沒面子的事。魯宣公很難答應齊國人這一無禮的要求。沒關係,那就乖乖呆在齊國吧,不打你也不罵你,只要你坐坐冷板凳就行。到了夏天,魯宣公終於投降,接受了高固的求婚,才被解除軟禁,回到魯國。

同年秋天,高固興高采烈地來到魯國,迎娶了他的新媳婦叔姬。高固這樣做,倒是符合當時的婚禮習俗:諸侯娶老婆,派卿出境迎親;卿大夫娶老婆,就得自己親自出馬了。三個月後,抱得美人歸的高固又帶著老婆回娘家行「反馬」之禮。

所謂反馬,也叫返馬。春秋時期,卿大夫娶妻,女方乘坐娘家的車馬到夫家來。成婚之後三個月,夫家將車留下,而將馬送回其娘家,就是反馬。據介紹,留車是新媳婦表示謙遜,不敢自認為必定能夠得到夫家歡心而長久居住,一旦發生休妻事件,則將乘此車回娘家;而反馬則是夫家接受新人,表示不至於發生休妻之事。

公元前602年,魯宣公跟從齊惠公,帶兵討伐山東的萊國。萊國是小國,從地理位置上看,萊國位於齊國之東,而魯國在齊國之西,萊魯兩國根本不搭界,也沒有產生任何外交上的不愉快。因此,魯國討伐萊國,完全是為齊國效力。《春秋》記載:「(魯)公會齊侯伐萊。」《左傳》解釋,之所以用「會」這個字,是因為齊魯兩國在這件事上沒有共同利益。但凡出兵,如果有共同利益,就應該用「及」字,沒有共同利益則用「會」。

由此可見,雖然有叔姬下嫁高固之辱,魯宣公在齊惠公鞍前馬後效力,仍然是積極得很,不敢有絲毫懈怠。魯宣公這樣委曲求全,對於加強齊魯兩國的睦鄰友好關係、保障魯國的安全,確實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天下的霸主不是齊國,而是晉國。

自魯宣公即位以來,只顧給齊國人擦鞋,竟然完全把晉國拋到了一邊。晉成公上台,他沒有前去祝賀,也沒有派大夫代表他前去祝賀。這在當時是十分失禮的事。晉國人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了一個大疙瘩。

雖然現在的晉國與晉文公、晉襄公時期相比,國勢已經大不如從前,但仍然是一個不容輕視的龐然大物。

晉成公即位之後,晉楚之間的爭霸進入拉鋸戰時期,雙方爭奪的重點仍然是中原的心臟——鄭國。公元前605年冬天,楚莊王剛剛解決完國內的斗越椒之亂,就派兵攻打鄭國,企圖將鄭國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公元前604年冬天,楚軍再次入侵鄭國,順便與陳國簽訂了盟約。晉國則派荀林父為將,帶兵救援鄭國,同時討伐陳國。公元前603年冬天,楚軍連續第三年進攻鄭國,終於迫使鄭國臣服,與楚國簽訂了和平協議。公元前602年,鄭國在大夫公子宋的主持下,又與晉國秘密談判,背棄楚國而投入晉國的懷抱。於是,同年冬天,晉國在黑壤(地名)召開諸侯大會,重溫霸主的舊夢。

一向不搭理晉國的魯宣公這次冒冒失失地跑到黑壤,準備在中原各國諸侯面前露露臉。沒想到,熱臉貼上了冷屁股,魯宣公一到黑壤,就被晉國人囚禁起來,連會盟儀式都沒讓他參加。直到魯國人交出一筆賄賂金,晉國人才將他釋放。

對於這件事,魯國的史官覺得很丟臉,因此在《春秋》中記載魯宣公參加了黑壤之會,而不寫黑壤之盟。畢竟,堂堂一國之君遭到囚禁,未免太窩囊了。

公元前601年春天,魯宣公灰頭土臉地回到了魯國。

論面積,魯國不是一個小國;論綜合實力,魯國在列國之中至少也可以排到前八強;而且魯國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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