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晉國和楚國的角力 再一次的弒君熱潮

重複我們前面說過的一個話題,當國君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當國君之所以無趣,是因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人盯梢,稍有不慎,近則被卿大夫訓斥,耳根不凈;遠則被載入史書,貽笑千年;輕則失政,重則亡國,總之是一點也不好玩。更要命的是,國君身邊從來不缺乏君位的覬覦者。雖然在任何一個年代,殺國君都是一項非常嚴重的罪行,並且被特別用一個「弒」字標註出來,但是縱觀春秋數百年,弒君的記錄卻比比皆是,後人甚至有「春秋之中,亡國五十二,弒君三十六」的統計數據,弒君似乎是春秋年間的一項時尚運動,如果哪個國家沒有發生過弒君事件,倒是讓人有點不習慣。可想而知,在這種環境下當國君,隨時都有被弒的危險,實在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使。

公元前613年哈雷彗星造訪地球,在《春秋》上留下了確鑿的記錄。對此,當時的星相學權威、周王室的內史叔服預測說:「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將先後死於內亂。」從後面發生的事情來看,叔服不是半仙,而是全仙。

第一個被叔服說中的是宋國的君主宋昭公。自公元前620年上台以來,宋昭公過得一直不怎麼平安。首先是即位當年,他想驅逐群公子,結果被「穆、襄之族」群起而攻之,造成公孫固、公孫鄭死亡,最後以「六卿和公室」而告終;其次是公元前619年,他的祖母宋襄公夫人發動華氏、樂氏、皇氏等幾家貴族作亂,殺死了宋昭公的主要支持者孔叔、公孫鍾離和公子卬;接著到公元前617年,楚穆王又陳兵宋國邊境,以武力脅迫宋昭公臣服於楚國,在宋國的孟諸舉行了大規模的狩獵活動,活動中宋昭公因為未遵從號令而被楚國人責罰,顏面無存;公元前613年,宋國蕭地守將高哀看不慣宋昭公的所作所為,叛逃到魯國。總之,宋昭公在位的時候,內憂外患不斷,他本人也喜歡瞎折騰,不是想驅逐群公子,就是對祖母無禮,導致國內政局動蕩,故事頻發,國不泰民不安。在這種情況下,身邊的人難免有取而代之的想法。這個人就是宋昭公同父異母的弟弟公子鮑。

公子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和我們前面說過的公子商人(也就是齊懿公)有得一比。應該說,在收買人心這方面,他比公子商人更高明。公子商人收買的對象主要是齊國的「國人」,而公子鮑的收買對象和收買手段更是全方位、多層次。

第一,他「禮於國人」。宋國鬧饑荒的時候,他竭盡全力,傾其所有,將糧食低價賣給首都的居民。年齡在七十歲以上的老者,他更是免費贈送糧食,而且不時奉上一些山珍海味,深得老頭子們喜愛。

第二,他「無日不數於六卿之門」。也就是說,他既注重群眾基礎,又注重走上層路線,天天跑到六卿的府上噓寒問暖,很會來事,是領導們的貼心人。

第三,他尊重人才,「國之材人無不事也」。只要是有本事的人,不論貴賤,他都願意結交。

第四,他善於利用親情資源,「自桓以下無不恤也」。自曾祖父宋桓公以下的公族人士,都得到了他的照顧。

第五,他得到祖母宋襄公夫人的支持。前面說過,宋襄公夫人是周襄王的姐姐,在宋國有很強大的政治影響力,振臂一呼,就可以發動公族作亂。但是,宋襄公夫人為什麼要支持公子鮑呢?答案也許讓人意想不到:因為他長得帥。有《左傳》的記載為證:「公子鮑美而艷。」

早在公元前711年的記載中,《左傳》的作者曾經將「美而艷」三個字賦予宋國當時的絕色美人、孔父嘉的妻子孔夫人。事隔一個世紀,公子鮑成為獲此殊榮的第二人。用「美而艷」來形容一個男人的美,後人不難推測,公子鮑絕非粗獷型的帥哥,而是更趨於女性化的俊男,長得大概和陳坤比較類似吧。孔夫人美而艷,是酥到骨頭裡的美,可以令華父督色授魂與;公子鮑美而艷,同樣具有銷魂蝕骨的效果,使得身為祖母(當然不是親祖母)的宋襄公夫人也把持不住,主動向他投懷送抱,要與他私通。

史料記載,周襄王在位三十四年而崩,此時距周襄王的死又有八年,距宋襄公之死則有二十六年。宋襄公夫人是周襄王的姐姐,以此推算,此時年齡當在六十左右。古代女子十三四歲便婚配,十五六歲即生子,如果過了三十歲,便可稱作半老徐娘。宋襄公夫人以六十歲的高齡,仍然春心蕩漾,搔首弄姿,當屬罕見。還好,公子鮑雖然急於得到這位祖母的支持,但是總算保留了做人的底線,沒有硬著頭皮和她上床,而是非常委婉地拒絕了她的追求。

後人無從揣測公子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宋襄公夫人雖然求愛被拒,卻仍然對公子鮑一往情深,或者說,越發希望得到公子鮑的愛了。她把對公子鮑的支持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不僅僅為他搖旗吶喊,更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為公子鮑提供政治資金,讓他以更慷慨的手段來收買人心。

如果將公子鮑與宋昭公之間的政治博弈看作一場牌局的話,毫不誇張地說,所有的王牌都被公子鮑抓在手裡,宋昭公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我們不妨看看當時能夠左右宋國政局的「六卿」,他們分別是:

右師華元,也就是華父督的曾孫。

左師公孫友。

司馬華耦,與華元是兄弟。據記載,公元前612年,華耦代表宋國出訪魯國,魯文公以對待卿的禮節來接待他,他推辭說:「我的祖上華父督得罪了先君宋殤公,被記載於各國的史書,我作為他的後人,哪裡敢屈辱君侯您賜宴呢?」強烈要求以大夫的禮節相對待。魯國人認為他應對得體。

司徒鱗鱹。

司城盪意諸,公元前619年的內亂中,作為宋昭公的支持者,盪意諸被迫逃到魯國避難。公元前616年,經魯國大臣公子遂從中斡旋得以回國。

司寇公子朝。

六卿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司城盪意諸。

盪意諸的祖父叫公子盪,父親叫公孫壽,都是公族人士。按照「賜族」的原則,到了意諸這代,被國君賜以「盪」姓,所以叫做盪意諸。

盪意諸家世代擔任司城的職務。公子盪於公元前619年前後去世,本來應該由公孫壽來接任司城,可是公孫壽轉而讓自己的兒子盪意諸接任了這個職務。當時的人們都覺得很奇怪,公孫壽解釋說:「當今國君無道,司城又是接近國君的大官,恐怕禍及自身。但是,如果棄官不做吧,一家人的生活從此又沒有著落,也不是個辦法。兒子,就是另外一個自己,為了家族的利益,他也應該挺身而出。就算他因此而死,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至於滅族。」

公孫壽這麼做,很難說是無恥還是獨到的大智慧。但是他的兒子盪意諸卻是一個頗為忠義的人,而且忠義得近似於迂腐。

公元前611年十一月,宋襄公夫人計畫趁宋昭公到孟諸打獵的機會,派人殺死他。

當時的形勢對宋昭公很不利。宋襄公夫人和公子鮑的陰謀已經成了陽謀,連宋昭公本人都知道了。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際,一貫不怎麼靈光的宋昭公倒是表現出一種樂天知命的從容。他按照原定計畫,前往孟諸湖狩獵,而且將能帶上的金銀珠寶全部帶上。

盪意諸試探性地問他:「何不逃亡國外,要求諸侯接納,尚可保住性命?」宋昭公回答道:「我身為國君,卻不能讓卿大夫們滿意,也不能讓祖母和國人滿意,就算逃出去,諸侯誰肯接納我?再說,既然當上了國君,卻跑到國外對別人俯首稱臣,不如安然受死。」在路上將金銀珠寶分給身邊的侍從,要他們各自逃難。唯獨盪意諸堅決不肯離去。

宋襄公夫人素知盪意諸忠義,於是特意派了一位使者到孟諸湖傳話,要盪意諸速速離開,以免玉石俱焚。

盪意諸謝過使者的好意,迎著山間的寒風說:「身為臣子,在君主有難的時候就逃跑,就算僥倖保住了性命,新君又將會怎麼看待這種人呢?」說完將使者打發回去了。

從這一段記載來看,六卿之中,只有盪意諸死心塌地隨著宋昭公,其餘五人縱使沒有成為公子鮑的同黨,也唯恐禍及自身,都躲在家裡作壁上觀。

宋襄公夫人派帥甸帶人截殺宋昭公,盪意諸以死表達了自己的忠義。所謂帥甸,是春秋時期的官名,統帥步兵約三百人,大概相當於現在的營長吧。

宋昭公治國無方,眾叛親離,所以宋襄公夫人只派區區一個營長就將他解決了。《春秋》記載:「宋人弒其君杵臼。」杵臼就是宋昭公的名字。《左傳》解釋說,因為宋昭公無道,所以直書其名,以示批評。

公子鮑如願以償地繼承了宋國的君位,也就是歷史上的宋文公。他任命同胞弟弟公子須擔任了司城一職。後來司馬華耦去世,他又任命盪虺(huì)接任了司馬一職。

盪虺就是盪意諸的弟弟。宋文公這樣做,除了安撫人心,還是懷著對盪意諸的些許敬意罷。

宋國的政權更迭得到了上至宋襄公夫人、下至普通國民的支持,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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