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 晉惠公是個大忽悠

晉獻公聽了宰孔的話,沒有參加葵丘之會,中途回去了。但他始終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本來就有病,回國不久,便卧床不起,於當年冬天去世了。

去世前,晉獻公把大夫荀息召進宮,向他表達了「託孤」的願望。

自從公元前656年大子申生遭陷害自殺,公子重耳、夷吾相繼逃亡,驪姬的兒子奚奇便毫無懸念地成為了晉國的大子。而荀息是奚奇的師傅,用後世流行的話來說,也就是「太傅」或者「太子太保」吧。

這一年奚奇才十一歲,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君將老而大子尚幼,在那個年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年幼的大子一旦即位為君,很快便會成為各種政治勢力爭權奪利的犧牲品,不但守不住君位,而且很難保全性命。當年魯庄公將大子般委託給季友這樣持重可靠的人照顧,尚且被慶父鑽了空子,便是典型的案例。

毫不誇張地講,將一個未成年人推上君主的寶座,好比讓他坐上電刑椅,通電只在朝夕之間。

相對明智的君主會選擇讓自己的兄弟或年齡比較大的兒子即位,同時約定,等年幼的大子長大成人之後,再將君位還給他。就像前面提到過的,宋宣公臨死的時候,大子與夷年齡尚幼,他便將君位傳給弟弟和,也就是宋穆公,並將與夷交給宋穆公照顧;等到宋穆公將死,果然如約將君位傳回給與夷,而且主動安排自己的兒子公子馮出居鄭國,以避免出現繼承權糾紛。這在當年是為人稱道的成功案例。

但是,在晉獻公家裡,這種安排肯定不能獲得通過。想想看,驪姬處心積慮將申生、重耳、夷吾這些眼中釘拔去,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讓自己的兒子奚奇坐上這把尊貴的電刑椅,當這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她怎麼可能讓別人捷足先登呢?

當時晉獻公躺在病榻上,握著荀息的手,問了一個很實在的問題:「我將奚奇這個幼稚的孩子託付給您,大夫您將如何對待他?」

荀息稽首而對:「臣將竭盡全力,為大子奉獻自己的忠貞。如果能夠濟事,是主公您在天之靈保佑;如果無濟於事,臣將以死相謝。」

這樣的回答聽起來讓人感覺有點怪。尤其是聽到荀息說出個「死」字,站在一旁的驪姬心裡猛地跳了一下。

「什麼樣的忠貞呢?」晉獻公又問道。

「但凡對公室有利的事情,臣只要得知,都會盡心去做,就是忠;恭送逝去的主公,服侍現今的君主,均無猜疑,就是貞。」

晉國進攻虢國的時候,荀息的計謀起到了關鍵作用。現在看來,隨著年紀的增長,荀息的腦袋瓜有點進水了。保護奚奇,需要的不是忠貞,而是權謀。

聽了荀息的回答,晉獻公沉默了片刻,突然又若有所思地問:「重耳和夷吾怎麼樣了?」

荀息愣了一下,回答說:「兩位公子現在國外,想必都過得還好。」他心裡暗自感嘆,到底是父子情深,彌留之際,還是想到了這兩個兒子。

晉獻公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還想再說點什麼,卻已經說不出話了。

荀息沒有領會晉獻公的意思,驪姬在一旁卻領會了:晉獻公死後,能夠給奚奇造成最大威脅的,就是遠在國外的重耳和夷吾啊。

晉獻公擔心的事情比預想中來得還快。他的遺體還停在靈堂里,大夫里克、丕鄭就開始謀劃迎立公子重耳回國為君的事了。他們找到荀息說:「驪姬為禍公室,陷害已故大子申生,逼迫公子重耳和夷吾流亡國外,眾臣早就有看法,現在擁戴三位公子的人將要有所行動,而且有秦國作為外援,您打算怎麼辦?」

看到他們這樣明目張胆地策劃政變,荀息心裡隱隱感到一絲悲涼,他木然地說:「那我只有以死保護幼主了。」

里克說:「您這又是何苦呢?就算您拚死抵抗,也於事無補,請您順應天理民心,不要做傻事。」

荀息嘆道:「我既然答應先君以死護衛幼主,就不會對他三心二意,二位有什麼辦法讓我既履行自己的諾言,又保全自己的性命嗎?我也知道公子重耳回國是民心所向,就算我死了,也阻擋不了大勢所趨,但我又如何能逃避這件事呢?你們都是有原則的人,品德不比我差。你們長久以來忍辱負重,不肯背叛三位公子,我怎麼能夠背叛幼主?」

從荀息這番話來看,他早知道輔佐奚奇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他既然接受了晉獻公的囑託,就必須遵照自己的諾言盡心儘力保護奚奇。當時他在晉獻公面前說「以死相謝」的時候,心裏面想必已經知道這一結果了吧。

一個月之後,里克派人在晉獻公的靈堂將守孝的奚奇殺死。同在靈堂的驪姬眼睜睜地看到這一幕發生,她想替奚奇擋過那一劍,可是腿還沒邁開來,過度的驚嚇已經使得她暈厥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只看見聞訊趕來的荀息伏在奚奇的屍體上大哭。當年她處心積慮陷害大子申生,所得到的結果就是這樣了。她沒有想到,在某些時候,卑鄙也會成為卑鄙者的墓志銘。用《紅樓夢》里的一句詩來形容她也許很合適:「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荀息跪在地上哭了一陣,拔出隨身所佩之劍便欲自殺,被旁邊的人死死拉住。這時驪姬也回過神來了,她神色凜然地走到荀息跟前,說:「您不能死。」

白髮蒼蒼的荀息老淚縱橫,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女人。

「奚奇雖死,但我們還有卓子,請您奉卓子為君。」

前面說過,驪姬為晉獻公生了奚奇,而她的妹妹為晉獻公生了卓子。如果立卓子為君的話,驪姬不但從感情上能夠接受,在實際操作上也便於控制。但是她至今沒有醒悟過來,這樣做的後果只是又將一個九歲的小孩推上了電刑椅。

荀息聽從了驪姬的建議,立卓子為君,並抓緊時間為晉獻公舉行了葬禮,好儘快為卓子舉辦即位儀式。

僅僅在一個月之後,歷史重演,里克公然在朝中刺殺了卓子。

這次荀息甚至來不及自殺。他挺身而出,與兇手搏鬥,也被刺死在朝堂之上。

《左傳》評價荀息,借用了這樣的詩句:「白玉之玷,尚可磨也;其言之玷,不可為也(白玉如果有瑕,還可以磨去;人言如果有瑕,就沒辦法了)。」後世有人認為,這是在說荀息不能及時勸阻里克、丕鄭的行為,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也有人認為,這是說荀息在接受託孤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晉國人懷念申生和重耳,奚奇如果當上國君,必死無疑,但他沒有及時勸諫晉獻公讓重耳回國來主政,而是唯唯諾諾地接受了託孤,沒有盡到進言的義務,結果導致奚奇和卓子的相繼死亡,責任重大。

我比較傾向於後一種意見。

和當年齊國人殺死公孫無知導致的結果一樣,里克殺死奚奇和卓子造成了晉國的權力真空,晉國朝野都盼望一個有能力的君主來主持大局,以結束混亂的政治局面。流亡在外的兩位公子,重耳和夷吾成為大夥關注的焦點。

關於重耳和夷吾,這裡有一個故事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區別。

當年晉獻公聽了二五的饞言,令重耳和夷吾分別鎮守蒲城與屈城,又派大司空士蒍為他們分別加高蒲城與屈城的城牆。士蒍監工不力,工人偷懶把柴火棍子塞到泥巴里,工作是很快就完成了,但是城牆築得一點也不牢靠。重耳對此不以為意,而夷吾卻抓著這件事大做文章,並且告到晉獻公那裡。

晉獻公於是命夷吾去責問士蒍,士蒍慢慢地站起來,昂首闊立,像是自言自語道:「我聽說,沒有喪事而悲傷,憂患必定因悲傷而生;沒有戰爭而築城,必定為內亂創造條件。現在國家太平,沒有戰亂,無緣無故加築城牆,難道是守城將領有逆反之心,故以此防範國君的討伐?所以,我如果認認真真完成任務,是對國君不忠;放任工人們弄虛作假吧,則是對國君的命令不敬,事情實在很難辦啊!」這一番話使得夷吾啞口無言。從夷吾那裡出來,士蒍搖著頭作了一首詩:「一國三公,吾誰是從(一個國家有三個主人,真是讓人無所適從啊)?」

後來驪姬陷害大子申生,禍及重耳與夷吾。晉獻公派寺人披(宦官,名叫披)帶領軍隊討伐重耳所在的蒲城,重耳對手下人說:「君父的命令不可抗,誰敢抵抗就是我的仇人。」寺人披衝到重耳的宅子里去抓他,重耳翻牆而逃,寺人披追到牆邊,一伸手只抓著了他的衣袖,情急之下揮劍就砍,正好將衣袖斬斷,重耳因此掙脫,逃到翟國去避難。

第二年春天,晉獻公又派賈華討伐夷吾所在的屈城,夷吾本來想動員部隊抵抗,然而由於屈城修得不牢固,無險可守,只好作罷(可見士蒍預見之准)。他也想逃到翟國,親隨郤(xì)芮說:「您和重耳公子一前一後出逃,如果去同一個地方,人家會說你們早有預謀。不如去梁國,梁國和秦國的關係很好,而且申生的姐姐穆姬在秦國,好歹對您有個照應。」夷吾便逃到梁國去了。

這些事情,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反映了重耳心地仁厚,知禮守法,而夷吾為人刻薄,目無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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