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個國際統一戰線的建立 春秋首霸是怎樣煉成的

八國聯軍南征楚國,雖然沒有佔到楚國人任何便宜,卻仍然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楚國人深受震動。聯軍撤退後,楚成王根據盟約的協定,派人前往王都雒邑,向周天子進貢地方土特產和金帛。這一舉動,意味著楚國改變了多年以來秉承的「去中國化」政策,而轉向「入中國化」政策。

很多年以來,楚國就以蠻夷自居,倚仗國力強橫,根本沒有把周王室放在眼裡。這次前來朝貢,可謂是破天荒頭一回。可想而知,周惠王對此十分高興,不但熱情招待了楚國使者,還命人分給楚國祭肉。

按照周禮的規定,祭肉原則上只分給周王室的兄弟之國,不能分給異姓諸侯。如果分給異姓諸侯,也只能分給二王之後,也就是周朝之前的夏、商兩個朝代國君的後人,以示尊重。

給楚國人上祭肉,這一禮遇高得實在有點嚇人,恐怕連楚國的使者都覺得受寵若驚。

周惠王一時高興,還不忘吩咐一句:「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意思是要楚國鎮守南方,彈壓蠻夷諸族,不要讓他們入侵中原。

這一句話讓機敏的楚國人如獲至寶,拿著雞毛當令箭,更加有恃無恐地在南方擴張勢力。據《史記》記載,周天子說過這句話之後,「於是楚地千里」,楚國人洗腳上田,楚國一躍成為實至名歸的南方大國。

按理說,楚國這次主動向周王室示好,應該歸功於齊桓公。如果不是他帶著八國聯軍討伐楚國,讓楚國人感受到來自中原的壓力,楚國人才不會搭理什麼周天子。但是,周惠王此時不但不領齊桓公的情,反而因為一件家事和齊桓公鬧得很不開心。

這件事說來還是因為「以少陵長」引起的。前面說過,當年鄭厲公跑到王城去打探王室的情況,正好遇上虢公、晉侯朝覲天子,三個人做了一件好事,促成了周惠王與陳國公主的婚事,將一個叫陳媯的女人娶到王室來了。這位陳媯,在歷史上被稱為惠後。惠後深得周惠王寵愛,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叫做帶,也就是王子帶。周惠王愛屋及烏,想立王子帶為大子,而廢除原來的大子鄭。大子鄭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於是向當時中原的霸主齊桓公求援。

齊桓公當然很樂意幫大子鄭這個忙,這筆政治生意簡直是一本萬利,即使沒有管仲的教導,他也會主動去做。但是如何才能使周惠王放棄廢長立幼的念頭呢?人家好歹是天子,廢長立幼又是內政,齊桓公縱使強勢,但也不能明目張胆地干涉天子的家事呀。這個時候,還是管仲給他支了一個高招:會盟。

據不完全統計,自公元前681年齊桓公首次舉行北杏會盟以來,終其一生,總共舉辦了十五次諸侯會盟。會盟成為了齊桓公實施霸業的主要手段,其作用遠遠大于軍事征伐。欲修霸業,會盟;討伐不臣,會盟;扶危救難,會盟;討伐楚國,會盟;與楚國息兵罷戰,會盟;這次干涉王室內政,還是會盟。

齊桓公派了一位使者前往雒邑,對周天子說:「天下諸侯在衛國的首止舉行會晤,請您派世子參加,以體現您的關心和厚愛。」

周惠王沒辦法拒絕這一邀請。

《春秋》記載,「公(魯僖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王世子於首止。」而《左傳》進一步闡釋說:「會於首止,會王大子鄭,謀寧周也。」直接指出,這次首止會盟的目的就是想平息周王室的繼承權之爭。

會議開得很輕鬆,既不討論衛國重建,也不討論防禦楚蠻,和我們現在的很多會議一樣,以遊山玩水為主要議程,順帶開會學習。各國諸侯眾星捧月一般陪著世子鄭,白天舉行酒會請他坐中間,他不舉杯大家也不舉杯;晚上看文工團演出請他坐第一排,他不鼓掌大家也不鼓掌;齊桓公更是早問安,晚問寢,讓他好好過了一把當王世子的癮。

說實話,自周平王東遷以來,也沒有哪一任周天子享受過眾諸侯的如此抬愛。

齊桓公這樣做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世子鄭作為周王室的繼承人來參加會議,而且享受這般尊榮。周惠王想要更換世子,就得三思而後行了。

所以,這次會議雖然是遊山玩水,其目的卻不在山水之間。

玩了十幾天之後,總算正兒八經坐下來開了一次會,幹啥?做會議總結——會議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內容,總結還是要有一個的,否則沒辦法對史官交差。

這時候出現了一點小問題,周惠王意識到了齊桓公此舉的真實用心,派大臣宰孔找到鄭國的國君鄭文公說:「您是天子非常倚重的諸侯,怎麼也跟著這些人瞎起鬨呢?」

鄭文公這個人沒主見,一聽說天子非常倚重他,心裡就熱乎乎的,腦子也熱乎乎的,「我這也是隨大流……」

宰孔打斷他的話說:「您怎麼能隨大流呢?您想想,當年您的父親鄭厲公奮力勤王,立下蓋世奇功,天子至今仍然念叨他的好處。您作為他的兒子,也應該像他那樣特立獨行,卓然不群,要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應該受人擺布,東搖西晃。」

鄭文公一時無語。

宰孔接著說:「您別看齊侯現在神氣活現,動不動就把諸侯叫到一起開會,當年您父親在世時,根本沒把他這一套放在眼裡。您肯定還記得那一年,因為您父親沒去朝見他,他還惱羞成怒,不顧國際公法,將前去訪問的貴國大夫叔詹給扣留起來了。這完全是流氓行為嘛!」

鄭文公聽得熱血沸騰,但很快又低下頭來,喃喃道:「話雖如此,今時不同往日,齊侯霸業已成,天下諸侯,莫不依附於他,以我鄭國之力,怎麼敢和他較勁?」

「這事您別擔心。」宰孔拍拍他的肩膀說,「天下並非他齊侯的天下,諸侯也並非齊國獨大,西方的晉國、南方的楚國,都足以和齊國抗衡。天子說了,只要您聽他的招呼,別摻和這次大會,他會叫楚國、晉國都支持您,齊國也拿您沒辦法。」

很顯然,天子這話說得有點大。但是鄭文公聽了,卻如同打了一針雞血,當場決定逃離首止,不參加會議總結。鄭國大夫孔叔連忙阻止說:「身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如此草率行事?這樣做必定失去別人的援助,失去援助則禍患很快就要降臨。如果等到禍患降臨再回過頭來求人家幫忙,乞求結盟,恐怕就虧大了,您一定會後悔。」

鄭文公聽不進去。他來參加會議的時候,按規矩帶了一支部隊隨行;他急急忙忙逃離首止,又怕齊桓公發現,乾脆將部隊留在首止,自己僅僅帶著幾個隨從跑回鄭國去了。

說起來,這不是他第一次干這樣的事。早在公元前660年狄人入侵衛國的時候,鄭文公也派了一支部隊前往黃河駐防,防止狄人順勢入侵鄭國。這支部隊的指揮官高克是鄭文公非常討厭的一個人,平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修理他,等他帶兵駐防黃河,鄭文公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整人的損招:只給高克出兵的命令,不給他回師的命令。結果幾千人的部隊在黃河邊上駐守了幾個月,沒等到狄人入侵,又沒有後續指令,軍糧吃光,就一鬨而散了,高克也只好逃到陳國避難。《春秋》記載這件事,只用了四個字:「鄭棄其師。」一個棄字,令人扼腕嘆息:這個人難道真是鄭厲公的兒子嗎?

齊桓公這次干涉天子內政,可謂有得有失。得,是確立了王世子鄭的地位,以後世子鄭即位,周王室就會成為齊國的鐵杆大旗;失,是得罪了現任天子周惠王,周惠王因此胳膊往外拐,與第一次前來進貢的楚國發生親密接觸,並且幫助楚國從內部分化齊桓公的幽地同盟,成功地促使鄭文公逃離首止會盟,暗中投向楚國的懷抱。

楚國與鄭國的暗中勾結,鄭國大夫申侯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申侯原來是申國人,侯是他的名字。當年楚文王滅掉申國後,將申國改為申縣,申侯投靠楚文王,以其能說會道,深得楚文王寵信。楚文王既愛申侯之才,又很了解申侯的毛病,臨死時把他叫到身邊,給了他一筆錢財,讓他逃離楚國,並且說:「只有我最了解你,你這個人愛財如命,難以滿足,從我這裡拿了不少錢財,我都不怪罪你。但是我的兒子不會這樣對待你,恐怕遲早要拿你開刀。我死之後,你立刻離開楚國,尋找新的依靠。」

楚文王死後,申侯逃到了鄭國,又受到鄭厲公寵信,一直在鄭國擔任大夫。現在鄭國在天子的斡旋下,有意與楚國交好,申侯有過在楚國做官的經歷,自然成為雙方牽線搭橋的最理想人選。

有了天子的支持,楚成王抓緊分化中原諸國,加快了對外擴張的步伐。召陵之盟後的第二年,公元前655年,他派令尹子文帶兵進攻弦國。弦國是個小國,與周邊的江、黃、道、柏等小國都有親戚關係。江、黃等國這幾年被齊桓公、宋桓公外交拉攏,與齊國建立了密切的聯繫,弦國國君因此認為自己攀上了齊國這棵大樹,可以不再聽令於楚國。去年的八國聯軍討伐楚國,更讓這些小國家看到了齊桓公這位中原霸主的實力,越發沒把楚國放在眼裡。楚成王討伐弦國,一方面是為了殺雞儆猴,警告原來僕從於楚國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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