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鮮血液的注入:外族崛起 細節決定成敗:一顆甜瓜引發的血案

公元前695年冬天,也就是鄭昭公復辟的第三年冬天,鄭國的首都新鄭再次發生政變,大夫高渠彌蓄養死士,刺殺了鄭昭公,並立鄭昭公的弟弟公子亹(wěi)為君。

高渠彌是鄭莊公時代的猛將,隨著鄭莊公東征西討,立下過汗馬功勞。因其戰功赫赫,鄭莊公曾經考慮提拔高渠彌為上卿,但是因為世子忽(也即是後來的鄭昭公)的堅決反對而作罷。高渠彌由此對世子忽懷恨在心。鄭昭公二度為君後,高渠彌又懷疑鄭昭公終歸有一日會對自己下手,怨恨加上恐懼,使得他鋌而走險,發動了政變。

公子亹因高渠彌而上台,自然對其感恩戴德,封高渠彌為上卿,與四朝元老(現在應該稱為五朝元老)祭仲共同執掌朝政。

自鄭莊公去世後,新鄭的主人如走馬燈一般輪換,今天世子忽,明天公子突,後天又是世子忽,大後天則變成了公子亹,城裡的百姓看著這幾兄弟走馬燈似的輪番粉墨登場,對於舉辦即位大典之類的盛事已經沒有任何新鮮感了。但是,這一次仍然沒有劇終。公子亹曇花一現,僅僅過了一年,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公元前694年,齊襄公親自率領大軍從臨淄出發,來到鄭、衛邊境上一個名叫首止的地方,對鄭國形成窺探之勢。

齊襄公此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久前魯桓公在齊國被殺,這事雖然最終嫁禍給了公子彭生,但是國內外輿論仍準確地將矛頭指向了他,搞得他灰頭土臉,很不好受。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同時也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形象,齊襄公決定做一兩件有國際影響力的大事,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鄭國的公子亹和高渠彌開刀,替鄭昭公找回公道。

憑心而論,齊襄公這個切入點找得不錯。一方面,高渠彌弒君乃是大逆不道的行為,討伐高渠彌就是撥亂反正,替天行道。另一方面,鄭昭公還在當世子的時候,曾經領兵替齊國打敗北戎,有恩於齊國,齊襄公的父親齊僖公也一直對鄭昭公青睞有加,數度想將女兒嫁給他,可以說,鄭昭公是齊國人民的老朋友了。老朋友被人殺害,齊襄公不能坐視不管。

可笑的是,公子亹和高渠彌竟渾然不知齊襄公屯兵首止的真實意圖,當齊襄公派人邀請他們前來會盟的時候,這兩個人欣然赴會,還以為從此攀上了一棵大樹,可以高枕無憂了,結果一到齊營就被抓起來。公子亹被齊國的武士亂刀砍死,而高渠彌被處車裂之刑——所謂車裂之刑,就是五牛分屍,受刑者死狀極其慘烈。齊襄公給高渠彌下這麼重的葯,自然是為了昭告天下,他讓正義得到了伸張。

公子亹此行,本來也想帶上祭仲同去,但祭仲已經是一隻眾所周知的老狐狸,怎麼會看不穿齊襄公的把戲?他借口患病,堅決不去首止,因而躲過一劫。公子亹和高渠彌死後,他又出來主持大局,從陳國迎立了鄭昭公的另一個弟弟公子儀為君。真可謂鐵打的祭仲,流水的國君,這樣算起來,他已經是鄭國的六朝元老了。真不明白,鄭國上上下下怎麼就能容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迎立國君當把戲呢?

鄭國的老百姓再一次打起精神,歡天喜地地慶賀了新君的即位。

齊襄公重塑形象的第二件大事,是幫助衛惠公復國。

前面說過,衛國人於公元前696年發動政變,立公子黔牟為君,將宣姜的兒子衛惠公(公子朔)趕到齊國。

衛惠公在齊國一住七年。齊襄公即位之後,本來對衛惠公也不感冒,長期將他晾在一邊,不聞不問。現在為了揚威於諸侯,齊襄公決定盡舅舅的一份力量,將這個外甥送回去。

公元前689年,齊襄公發動諸侯討伐衛國。參加討伐的有齊、魯、宋、陳、蔡等多國部隊。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齊襄公甚至將文姜帶到軍中,一路玩樂,迤邐而行。聯軍於這一年夏天舉兵,直到第二年春天才進入衛國邊境。

出人意料的是,自從濡葛之戰後就斷絕了征伐之念的周王室,這次竟然麻起膽子,派了一位叫子突的下級官員,帶領一小支王室部隊前往衛國,對黔牟進行支援。

這種支援充其量只能算作聲援,然而竟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聯軍春季進入衛國,初夏就結束了戰事,衛惠公順利地重登君位。由於王室的干涉,這次復辟沒有給衛國帶來太多的腥風血雨。衛惠公大手一揮,僅僅殺了當年政變的主謀公子職和公子泄,同謀的大夫寧跪被流放到秦國,而做了七年國君的黔牟被子突帶回雒邑,在王室的庇護之下安度餘生。

《左傳》這麼評論這件事,認為公子職和公子泄當年發動政變,立黔牟為君,行為過於草率魯莽。凡立君而且能夠穩固其政權的,必先考慮其本末,然後採取適當的方式立其為君。如果其人沒有充分的理由被立,或者立後不能安定國家的,不予以考慮。

這是廢話。

齊襄公幫助自己的外甥重登君位,當然也不能虧待自己,他順手從衛國帶走了大批寶器。這些寶器,多半是周朝初年周成王賞賜給衛國的第一任國君衛康叔的,至此已有300餘年的歷史,不只價值連城,更象徵著衛侯受命於周天子管理一方領土的權力。

對於自己的另一個外甥——文姜的兒子魯庄公,齊襄公更是照顧有加,將這批寶器分了一部分,派人專程送到魯國去。不過,魯國人並不領情,在史書上酸溜溜地記載說:「文姜請之也。」說是文姜吹了枕邊風才給的。

有了這次分贓,又有文姜從中調和,齊襄公與魯庄公的關係越來越融洽。公元前686年,舅甥兩個聯合起來討伐倒霉的郕國。郕國再一次放棄抵抗,向齊襄公請求投降。齊襄公單獨接受了投降,而將魯庄公撇在一邊。這種「吃獨食」的行為有違利益均沾的國際合作準則,魯庄公的弟弟慶父很不服氣,一時間惡向膽邊生,向魯庄公建議說,我們最好趁這個時候偷襲齊軍,齊軍沒有防備,必定大獲全勝。魯庄公嚇得連忙捂住慶父的嘴,小心翼翼把他拉到角落裡,批評說:「人家投降齊國而不投降魯國,是我們的德行不夠,齊軍有什麼罪呢?《夏書》上說,要下苦功培養德行,德行具備之後,別人自然會降服。這就是所謂的以德服人,我們現在這水平還是老老實實回去修行,等待時機吧!」悄然領兵回國。

對於魯庄公的行為,後世的評價很高,認為他注重反思自己行為操行,遇到任何問題,總是從自身出發找原因,嚴厲批評自己,很少責難別人。在那充滿怨恨的殺伐之世,能夠不為血氣所驅使,不輕易挑起與大國的戰爭,是明君應有的風範。

我只能說,他的脾氣真好。

就在齊襄公躊躇滿志,準備依仗武力號令中原,重振大國雄風的時候,公元前686年冬天,一場宮廷政變擊碎了他的春秋大夢。和那個年代諸多盛極一時的人物一樣,他那看似強大的國家政權和戰爭機器,其實都建立在一種極度脆弱的平衡之上。一旦這種平衡在某個方面被打破,很有可能導致整座大廈失去平衡,轟然坍塌。只不過,齊襄公的倒台比別人更富有戲劇性,起因只是一個甜瓜。

事情還得從一年前說起。公元前687年七月,甜瓜成熟的季節,齊襄公派大夫管至父、連稱前往葵丘戍邊。

鎮守邊疆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按照當時的通例,士兵戍邊滿一年就要輪換,如果超過一年還沒有人前來換崗,可以擅自離崗,不作逃兵處理。當時齊襄公也是這樣安排管、連二人,說:「及瓜而代。」意思是明年瓜熟的時候,寡人派其他人去葵丘輪換二位,不必擔心。

有了齊襄公這句話,連稱和管至父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帶著士兵前往葵丘去了。邊疆的生活著實單調,不止人煙稀少,還單調乏味,遠不如城裡的豐富多彩,兩個人在那的生活百無聊賴,業餘時間也就是釣釣魚,打打牌,喝喝酒;實在鬱悶不過,便光著膀子站在曠野里喊幾嗓子,聽聽遠處的迴音;憋不住了就跑到附近村裡抓幾個姑娘,有時其樂也融融,有時其樂也泄泄……總之,一年時間晃晃悠悠也就過去了。

某個炎熱的夏日,兩個人擺了張席子,坐在大樹下納涼,士兵端了一盤新鮮的甜瓜給他們解暑。吃著吃著,連稱突然說:「瓜熟了啊。」管至父一隻腳踩在凳子上,一臉絡腮上還掛著甜瓜汁,也恍然大悟道:「瓜熟了啊。」

可是瓜熟了很多天,也不見齊襄公派人來接管工作。

看來齊襄公把這兩個人的事給忘了。這也難怪,他成天想著東征西討,干涉他國的內政,還要抽時間和文姜約會,不在戎車上,就在文姜的綉榻上,不在文姜的綉榻上,就是在去文姜綉榻的路上,哪裡還記得起葵丘有那麼兩個人在傻乎乎地等著他派人去輪崗啊。

沒過多久,葵丘的邊疆部隊派專人不遠千里給國君送來一個熟透了的甜瓜。齊襄公吃了兩口,覺得味道很不錯,點著果盤責備使者說,這麼好吃的瓜,應該多送兩車來,怎麼只有一個?

使者說:「這個……嗯……啊,那個連稱大夫和管至父大夫說,嗯……這個瓜,您知道的,就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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