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五十七章 大結局(下)

群臣呼啦一下跪下一大片,話越說越緊,越說越難聽,彷彿皇帝如果不按他們的要求做,那就是禍國殃民昏君,賣國無恥敗類,也有一些向來緊跟皇帝的,立即予以駁斥反唇相譏。剛剛恢複安靜的朝堂,轉眼又成了菜市場。

吵得最厲害的時候,納蘭君讓霍然立起,素來平靜的臉色,已經漲出一片勃然的紅。

「放肆!」

底下靜了一靜。

「當殿咆哮,詬辱君皇,你們口口聲聲忠君愛國,有你們這樣做臣子的?」納蘭君讓眉間帶煞,怒視群臣,「都下去,在金水橋外玉帶廣場跪著,背《道德心經》十遍,好好反思己過!」

韋國公仰頭望定他,怒哼一聲,重重磕頭,「老臣領旨!」掀袍站起,掉頭就走。

其餘官員緊隨其後,並無懼色——言官風聞奏事,可以根據聽說的事情隨意上奏,也可以隨時糾正百官乃至天子的不當言行,向來有衝撞免罪的說法,也正因為如此,難免各種得罪人,罰跪什麼的家常便飯,他們習慣了,跪得越久還越覺得光榮——犯顏直諫,不懼天威,忠臣所為!跪得越多,越名垂青史!

一大批人在韋國公帶領下出殿跪廣場去了,納蘭君讓重重吸一口氣,有點疲憊地坐下。鬧了這麼一場,他也累了。

韋國公出去時的腳步卻大步生風,他今日上殿,得了最沮喪最憤怒的結果,此刻心亂如麻,萬般猜度,時而發狠要和太皇太后合作,先下手為強;時而又覺得信一個已經被迫離開宮禁數年的女子,和她攜手干那殺頭抄家的事,實在太冒險,一時猶豫,依舊在舉棋不定。

匆匆走出幾步,眼看自家的長子,五軍都督僉事韋揚正在儀門外盤桓,眼睛覷著自己,韋國公不禁心中一跳。

韋揚是韋芷的親生父親,正牌國丈,對於皇后致殘的事情最憤慨,對於太皇太后昨晚提出的計畫也最贊成,此刻他悄悄梭巡儀門之外,就是在等著父親的准信。

看見父親和一群臣子被金吾衛士從大殿里押送出來,在廣場邊依次跪下,韋揚眉毛一挑,心知裡頭談得定然極其不愉快,眼神里湧出怒火。

他舉起手,想向父親打個手勢詢問一下,手剛舉起,忽聽「咻」一聲疾響,一道烏光從頭頂掠過,風雷掣電,直奔廣場人群而去!

對面韋國公本準備跪下,看見兒子手勢,下意識扭頭,頭一扭,便見烏黑一道箭光,劈面帶風,洶洶而來!

「咻!」

短暫有力的箭嘯,伴隨一聲大叫,一溜血跡在韋國公咽喉前炸開,韋國公霍然向後便倒!

廣場上跪成一排的官員們靜了一刻,隨即轟然一聲炸開。

「有刺客!」

「殺人啦!」

「韋國公被刺!救命啊!」

「來人啊!」

百官一部分嚇得滿地亂滾,沒頭蒼蠅一般向大殿瘋跑;一部分湧向韋國公,一大堆人頭擠擠挨挨擋住了其餘人的視線。廣場上的侍衛奔過來,一批人奔向百官保衛,一部分立即散開,追向儀門之外飛箭來處,開始搜尋刺客。

儀門外韋揚大驚,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放下來,他心繫老父死活,下意識抬腿就向裡面奔,腳步剛抬便見一大批侍衛奔來,心中頓時一驚。

按照大燕慣例,非入朝臣子不得進入儀門內廣場一步,他是武官,無需上朝,今日也不輪值,也不該出現在這儀門之外。要在平日,以韋家的聲勢,他不合規矩出現在這裡也沒什麼,可是此時,眼看韋家失寵,皇帝要對韋家下手,他在不該出現的此刻出現,豈不是授人以柄?

韋揚的腳停在門樓邊緣,僵住了。

一邊是老父生死,一邊是家族興衰。於情於理,他該進入沖入廣場,探看老父;然而這一步沖入,也許面臨的就是枷鎖重鐐,韋家最具地位的兩人一旦被羈縻,剩下的人豈不是任人宰割?

煌煌百年家族,當真要傾覆此刻?

韋揚眼睛發紅,盯著亂糟糟的廣場——陛下辣手如此,竟然當著百官的面,對著老父公然下毒手!

忽然想起昨夜太皇太后離開時,他相送出二門,太皇太后臨走時對他說的話,「因不滿燕京貴族奢靡脂粉風氣,陛下即位來一直謀思變法,取消貴族祿米及授官特權,屆時,你韋家作為公卿代表,必是此政最大阻力。莫以為韋家百年世家,恩寵不替,今日之榮華煊赫,明日之火上薪柴,卿當慎之!」

眼前忽然掠過女兒血淋淋的斷臂,掠過廣場上生死不知的老父。

韋揚眼底一片血絲,驀然跺了跺腳,在侍衛趕來盤問之前,一轉身沖回馬上,馬鞭一揚,潑風般已經衝出儀門,衝出皇城。

他吩咐小廝立即趕回韋府,將國公在廣場被刺的消息告知府中人,通知全府上下,婦女老幼立即出京,通知任九蒙旗營副統領的弟弟韋振,立即按照昨晚密議,做好準備。

隨即他一陣風般卷到自己的中軍都督府,他是都督僉事,兼管都督府五千精兵,這是保衛京城的機動力量,中軍都督府都督年紀老大,府中精兵一直由他掌管,這些精兵跟隨他多年,是他的親信隊伍。

韋揚只召集了一個五百人隊,指著城外道,「上頭有令,外頭那些流民,其實不是流民,而是紅門教趁機進京,打算造反作亂的教徒,現你等立即出動,將所有可疑人士,迅速抓回送交燕京府!」

「是!」

五百鐵甲佩刀的士兵出城,五軍都督府的精兵,現在是京城一大重要戰力,配備精良。自從當年燕京事變,事後追查,驍騎營遭受斥責,朝中也認為驍騎跋扈驕縱太過,應該壓壓氣焰,於是裁剪驍騎,控制供給,另建中層子弟都督府兵。

這些人本就有管制京中內外治安之職,出城毫無障礙,此刻京城大戶正在城外設粥棚施粥,上萬流民破衣爛衫,端著破碗,在深秋寒風中瑟瑟等候施粥,這五百精兵狂馳而來,煙塵蔽日,剎時間百姓們稀薄的粥碗就蒙了一層灰土。

等流民們愕然抬頭,五百兵已經沖入人群,由於上頭交代含糊,這些人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該是「紅門教徒」,直覺地認為穿紅的都是邪教教徒,於是看見紅衣服的人就抓,紅襪子,紅鞋子,紅頭繩也不能倖免,有個倒霉漢子,唯一的一件棉襖讓給了一個待產的孕婦,自己難以蔽體,偷了人家一件紅色的招牌布裹在身上,也給一把揪住,拖在了馬後。

一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流民本就凄惶,逃奔京城不過想博個活命,被關在城外多日,眼看著天漸漸冷了,衣食無著,家園已失,本就心中凄涼憤懣,便如被烈日烘烤多日早已裂口將崩的乾柴,哪裡還經得起一點火星撩撥?那披著紅招牌布的大漢,為人仗義,通幾分武藝,本就是這批人的主心骨,眼見這個絕不可能是邪教教徒的人,都被官兵拖在了馬後,立即便有人發一聲喊,大叫,「直娘賊的!李虎是咱家門口早晚見得著的鄉親,他從開襠褲玩泥巴咱就認識,一輩子也沒出過村口,哪來的紅門教紅褲教?咱們奔到天子腳下,求個活路蔭庇,還要踐踏我們?去你娘的!」

一聲大罵便是一點火星,炸在了憤怒的薪柴中,當下那個叫李虎的大漢,呸地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一發力,胳膊上肌肉青筋虯起,崩地一聲就掙斷了身上的繩索,隨即回身一拳,將那個愣愣看著他的五軍都督府官兵,砰一下揍了個大馬趴,順手搶了他的馬,翻身躍上鞭子一揮,大叫,「不給咱活,咱就搶他娘的!」

「搶他娘的!」

一聲出眾人應,上萬流民轟然一聲,砸棚奪鍋搶人奪馬,跳過人頭踹倒凳子隨便撿起磚頭石塊見官兵就砸,人頭攢動大汗滾滾,隨著越鬧越凶越鬧人越多,漸漸也有些面目模糊的人加入,本來只是兩三千的漢子,忽然人數就多了許多,並且後加入的人還在不斷煽動,言語挑撥火上澆油,漸漸便有人喊出來,「燕京裡頭好吃好穿,將咱們趕在外頭挨餓受凍,大家都是人,憑什麼人家可以來踐踏咱,咱連活命都不能?打進燕京去!」

「打進燕京去!」一聲大喊萬人景從,這群人本就距離城門很近,因為朝廷工部前陣子上書,修葺學宮文廟,請求允許部分流民錄籍後進城做工,好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皇帝也允可了。這些壯實漢子近期都在城門附近,此刻順勢一擁而入。

人來得突然,一哄而入,等到守城士兵想要關門,早已被湧入的人潮衝散,守城官大急,急忙要派人傳訊求援,一直在城門前冷眼旁觀的韋揚一按他的肩頭,笑道:「莫急,這不是來人清剿了?」

守城官一看,便是一呆,前方再次煙塵滾滾,卻甲胄鮮明,當前旗幟上斗大的「九蒙」二字躍入眼帘,竟然是駐紮在京郊的九蒙旗營來人了。

守城官心中迷惑——這流民鬧事不過是剛剛的事,九蒙旗營怎麼來得這麼快?再說九蒙大營必須皇帝旨意方可調動入京,沒見有傳旨太監出城啊。

眼看一員將領飛馬長飆,馳到城門之下,銀甲錚亮,紅纓飛揚,赫然是韋揚的弟弟,任職九蒙旗營副統領的韋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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