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五十章 大結局(一)

沈夢沉和納蘭君讓這樣的一對酒友,註定除了國家大事便不會有一句多談,酒宴匆匆便散,沈夢沉告辭要回驛館休息,他並不擔憂他在燕京的安全,納蘭君讓只要不想大燕滅亡,最起碼現在就不會對他動手。

「陛下或可住在京中沈氏舊府。」納蘭君讓淡淡道,「朕已經命人替你打掃乾淨,舊地重遊,當可一慰故舊之思。」

自沈夢沉金蟬脫殼,出京立國,沈家不可避免受到了牽連,雖然兩宮太后皇后都姓沈,但依舊沒能阻止沈家的敗落,兩宮太后被遷往別宮,沈家其餘男女都被發配到南疆,昔日鐘鳴鼎食的三大世家之一,轉眼風流雲散,現在京中提起沈氏,已經沒有幾個人想得起來。

沈夢沉似是出了一會神,才笑道:「也好。」

他似乎根本不因沈家被自己牽連有所愧疚,洒然舉步而去,當真帶著從人,就住進了人去屋空的沈家舊府。

納蘭君讓安排京軍重重駐在沈府周圍,也不知道是保護還是監視。

沈夢沉視若無睹,帶著自己從人進府,那些訓練有素的屬下很自覺地開始布置,他一人漫步入了內院,屬下詢問他打算睡在哪裡,他隨口道:「扶綠軒吧。」

這是他少年時的居所,說出口的剎那,他也怔了怔。

扶綠軒扶綠依舊,翠竹蘭草,不因主人離去而枯死衰敗,反而更葳蕤了些,雖然少人整理修剪,缺了那份整齊精緻,卻多了幾分旺盛的生機,在視野里茵翠爛漫。

他站定,在扶疏花木里看那座檀紅色小樓,那些漫流在歲月里的往事,撲面而來,突然便覺得窒息。

有那麼一霎,想要掉頭而去,然而最終他還是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輕輕步入——他的人生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想做,不願做,無所謂做,但越是不想不願無所謂,越要拗著自己,迎上去。

轉過一道涼亭,荷池蓮花半殘,池旁白石桌邊,有人自斟自飲,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頭來。

奄奄病色,嚴謹妝容,每根頭髮都抿得一絲不苟,衣領上的金紐擦得錚亮。

眼尖並熟知京城流行的人,卻很容易看出,那些首飾雖然華麗珍貴,但都是多年前的老式樣了。

這個女人,有種年華老去繁華落盡,卻依舊固守在自己的榮華和尊貴里的驕傲。

沈夢沉看見她的那一刻,眼神里卻有了微微怔然,隨即微笑。

「太皇太后。」

昔年的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沈榕,當初還是後宮之主時,只讓人看見她的散漫慵懶,當繁華不再沈家敗落,她反倒矜貴尊嚴,一絲不苟,端莊得叫人不敢褻瀆。

這才是真正的驕傲,不肯如這蓮花頹敗的心氣。

「你居然真的選擇住在這裡。」沈榕微微一笑,笑容看來竟也有幾分熟悉,「不枉我等你很久。」

沈夢沉沒有在她對面坐下來,倚著闌干,笑而不語。

「看見這裡如今這般模樣,可快意?可歡喜?」沈榕也不讓他,自斟自飲,喝得很快。

「我不明白姑姑在說什麼。」沈夢沉笑得溫柔,眼神憐憫,「您喝得太多了。」

「沈家……」沈榕不答他的話,眼神惆悵環顧四周,「原來再煊赫的家世,敗起來也很快,哥哥走了,在南方服苦役,前不久來信說,一身的老風濕,怕是活不久,想求陛下開恩,就近養老;侄子們死了三個,有兩個被石頭砸死,死得莫名其妙;侄女們為了生活,就近嫁了當地人,都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世家公子,千金小姐,賤起來連豬狗都不如……」她譏嘲地笑了笑,忽然轉向沈夢沉,「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陛下,對於您這些陷身苦難的親戚,你就不打算提攜一把么?」

「這話太皇太后該問自己才是。」沈夢沉微笑,「我已經是別國人,遠水救不了近渴,您卻還是大燕之母,憑您的心智手腕,沈家雖敗,想要東山再起,似乎也不是難事。」

「大燕之母……」沈榕冷笑一聲,「是,我還在這裡,但就是因為我在,沈家才遭受了這些,不是么?」

沈夢沉又不說話了,微笑,一臉雲淡風輕。

「夢沉……」沈榕忽然站起身,將酒壺一推,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當年的事,不怪沈家,都是我心思太重一時糊塗……夢沉,事到如今,你要的也要到了,沈家也敗了,我也幾乎等於被幽禁,你……你還不解氣么……」

沈夢沉淡笑著撥開她的手,輕輕道:「太皇太后,別激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榕,忽然問了一個似乎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今天帶刀了嗎?」

一句話便如重鎚,轟得沈榕立即放開手,失魂落魄一坐,雙手捂住了臉,「好……好……你果然一直記得……是我奢求了……我本就沒有臉面再求你原諒我……但夢沉……」她放下手,露出一張被淚水沖花了妝容的狼狽的臉,「沈家無辜,求你一救!」

沈夢沉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好像沒聽見這句話。

「我可以死在這裡,徹底泄你心頭之恨!」沈榕推開桌面,抬腳就往荷花池裡去,「恩怨了結,但求你就此放手!」

膝蓋剛剛碰上花池邊緣,她就再也不能前進一步,一隻手拎住了她的衣領,手指冰冷。

「別弄髒了我的花池。」

沈榕渾身一震,霍然在他手上軟倒下來,一聲嚎啕衝口而出,「你到底要怎樣……」

「我到底要怎樣?」沈夢沉將一張眉目如畫的臉,湊近沈榕,像是在饒有興緻地觀賞她的哭泣,慢悠悠道,「是你到底要怎樣吧?太皇太后,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我最討厭你活得沒有自己,也沒有別人,只有沈家,沈家的榮耀、沈家的富貴、沈家的百年承續、沈家的不替繁華……到了今天,沈家敗了,你來求我,你還是滿嘴沈家,沈家!」

「你……」沈榕似有所悟,抬頭獃獃看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姓沈,有沈家才有我,才有……」

「閉嘴。」

清清淡淡兩個字,沈榕卻不得不立即閉嘴,沈夢沉的眼光,讓她明白,只要她再說一個字,她也好,沈家也好,都會死得很慘。

兩人僵在荷池邊,沈夢沉嫌棄地將她扔到石地上,扯了一片荷葉,慢慢擦了擦手指。

「夢沉……」沈榕伏在地上,絕望地看著他美而毫無人間氣息的臉,掙扎著道,「我真的從來不明白你要什麼……你覺得你做這一切有意義嗎?你反出大燕,建立大慶,看起來繁花著錦,立不世出之開國功勛,但你的疆土來自於別人百年經營,你掌控的權力鏡花水月如此虛浮,無論是大燕還是冀北納蘭,他們要想奪回這塊土地,比你費盡心思維持要容易得多,你的基業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水之萍,稍有狂風暴雨,必將屍骨無存……你值得嗎?」

「那你值得嗎?」沈夢沉冷笑一聲,「你力保的沈家毀了,你的後宮之主也不存在了,哦,好歹你還是個太皇太后,聽起來很尊榮,如此看來,你還是值得的。」

「夢沉……」沈榕顫巍巍要去拉他的手,沈夢沉淡笑縮手,沈榕怔怔地看著他,盛夏的日光如此熾烈,她卻覺得心頭髮冷。

這冷意,其實很早之前就開始瀰漫……

「太皇太后呆在我這裡可有些不妥,還是命人送您早些回去吧。」沈夢沉衣袍拂動,從沈榕身邊掠過,走出幾步,淡淡回身,似笑非笑,手指對沈榕腹部一指。

「他很幸運。」他微笑,「比我幸運。」

沈榕軟軟癱在地上,多年中宮之主,今朝太皇太后,委落塵埃,無人顧憐。

盛夏的日光,潑辣辣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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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日光,照耀在堯國皇宮明黃的琉璃瓦上。

「慶燕結盟,沈夢沉願以大慶為大燕屬國,撤開定凌關,允許燕軍駐入,兩軍以盟軍二十萬壓上慶燕北線,定凌、諸海二關成犄角之勢,遙對我堯國石界關,南線軍團主將鍾元易請求應戰。」君珂展開一封密報,唇角一抹淡淡冷笑,頭也不回地道,「太陽太烈了,你趕緊歇歇。」

納蘭述手一停,一堆書房侍臣手忙腳亂地捧走已經批好的奏摺,還有一批人汗如雨下在寫節略,七八個人跟不上納蘭述處理政務的速度。

聽見君珂的話,他擱筆,揮揮手命侍臣都出去,才起身走近君珂的書桌,按了按她的肩,笑道:「娘娘不妨一起歇息。」

君珂反手抓住他的手,嗔了他一眼。

納蘭述笑意更深。

三年時光,兩人都沒有大變,君珂眉目間多了幾分女子成熟風韻,卻依舊姿態亭亭,宛然少女氣息,偶爾笑起來,清越明麗,竟然和納蘭述看起來越來越像。

兩年半前,納蘭述手術之後身體有所恢複後,兩人便補辦了盛大而別緻的婚禮,當然,那場典禮官方稱呼叫冊後典禮。那也是明泰帝登基以來最為宏大和特別的一場儀禮,至今堯國朝廷和百姓都在津津樂道。

除了典禮之上有幾件禮物有點煞風景之外,一切都很完美。不過隨之不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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