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笑扶歸 第一章 春夢

草原到了冬季,都難免有些蕭條,羯胡草原的冬也是如此,一望無際的草原,露著些灰黃的草尖,地上啃剩的草茬子旁,都是遷徙的牛馬群的腳印。

這裡是羯胡那蒙草原北界,大概還有一天路程,便過了羯胡地界,進入雲雷高原,也叫蒼芩高原。

遠處地平線上,走來幾個身影,步子不算快,帶點悠遊的味道,和這草原牧民在冬季急迫匆匆的神情不太符。

左邊是一隻狗,巨大的白狗,懶洋洋的步子,懶洋洋的「表情」,斜著的眼睛裡,滿是對狗生的不滿。

右邊是看上去很老實的圓臉姑娘,雖然衣裳穿得不錯,但是滿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我是丫鬟」的味道,怎麼養尊處優都改不了。

中間是黑衣的少女,臉也很黑,一雙眼睛卻晶光閃爍,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不用說,幺雞、紅硯、君珂兩人一狗組。

君珂在納蘭述繼位那日跑路,趁亂先回了自己宮中,詢問了紅硯的意見,將她帶走,她帶走紅硯也是為了安納蘭述的心,好讓他不至於懷疑自己是被綁架或有危險。

以她的武功,納蘭述又不在,出宮那是輕而易舉,出來的路上在城郊又召喚了幺雞,幺雞一直住在城外大營,因為它的狼軍不適宜進城,聽到君珂召喚,神獸狼領大人第一時間竄了出來。

君珂因為忙碌,和它也近月不見,一眼看見幺雞,嚇了一跳——一個月之內,幺雞又心寬體胖了。跑起來和一堆雪山雪崩似的。

心寬體胖的幺雞,卻對君珂大發牢騷,擠眼睛甩爪子大肆抨擊軍營宿舍條件不好,士兵們呼嚕太響腳太臭,活動範圍太窄,精神娛樂生活不足,並嚴肅表達了狼軍對現狀的不滿——羯胡狼不適應堯國水土,堯國內陸山林又不夠多,狼軍們很多生了病,思鄉病。

君珂也覺得,在戰爭期間,帶著狼軍是很能殺敵人威風的,但任何時候要想豢養群狼那都不現實,放歸山林會為害百姓,留在專門營地那肉食誰也供應不起,納蘭述剛當皇帝窮得很,還是替他把這問題給解決了算了。

於是她就把幺雞拐走了。

於是狼們一夜之間撤退,臨走時歡樂嚎叫了一夜,驚得附近軍營士兵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戰戰兢兢送肉到狼們的專門山頭,發現早已狼去山空,唯留一地狼屎。

君珂沒有讓群狼同行,那動靜太大了,幺雞無比心痛地令群狼就地解散,自己回歸羯胡,並嚴令萬一找不到食物,可以搶劫,不可以吃人。狼軍每隻狼脖子上都有一枚代表狼軍的標記,在狼軍失蹤之後,堯國朝廷立即傳令全國,但凡發現脖子上有狼軍標記的狼,無生死威脅一律不得打殺,並盡量予以供奉,以確保這群有功之狼,能夠順利回歸家鄉。

幺雞失了小弟,頓覺威風大減,君珂抱著它脖子好一陣蹂躪,表示還要去羯胡,路線還是往高原去,到時候狼更多,說不定還有熊啊豹子啥的,統統收來給你做小弟玩。幺雞這才沒有更年期提前發作。

兩人一狗行出堯國地界,距離離宮之日已有半月。

「主子,你為什麼一定要塗黑臉。」紅硯第一萬次嘮叨,表達她的不滿,「多漂亮的皮膚,看著都讓人心裡舒服,非要搞成這死樣子。」

「我憑什麼拿我的皮膚養你的眼?」君珂摸摸臉,觸手細膩,手指放上去就會滑下來,自己心裡也覺得詫異。

這皮膚她在離宮第二日,去溪邊洗臉才發覺變化,當時給驚呆了好半天,險些以為自己一覺醒來又穿越了,明明還是那個人,但僅僅因為膚質的完美變化,忽然便美上一倍,美到她自己都不忍多看——害怕迷上這張臉,哪一天一覺醒來再變回去,她得崩潰。

「到底用了什麼美顏聖品,」紅硯掰著手指,「拿出來賣一定很值錢。」

君珂嘆氣看了精明丫鬟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好的何止是皮膚?更詭異的是,連身上原本的各種傷痕印記都沒了,她穿越以來受傷不少,可是現在,那些傷疤一個不見;她記得自己腿上原本有幾塊淡紅的印痕,生來就有,但是現在也沒了,整個人當真就成了玉,還是毫無瑕疵的玉。

這種變化也讓她心中一動,守宮砂也是體表肌膚的斑痕,會不會在這場奇遇之中,也被洗去?

因了這個想法,也因為後來對自己身體的探查,她心中關於那個「失貞」的可怕認定,漸漸淡了些,只是心中依舊糾結——據說有人破處不痛?據說有人破處不流血?當時我到底暈了多久?當時我到底身體麻木到什麼程度?我醒來的時候是覺得身體發麻,那到底是種什麼反應?

君珂越想越覺得腦子發混,她知道關於破處的常識,卻實在記不清當時發生的一幕和事後反應,「火薇」錦里用的那種染料,迷幻效力實在太厲害,君珂能抗毒,卻不能抗拒那種迷幻,導致中藥那段的記憶被攪亂,到最後,越想反而越空白。

一路上她借宿時,也悄悄問過那些年老有經驗的婦人,但得出的五花八門結論,只讓她更糊塗,最後只好罷手。

但有一點她確定,就是肯定給人妖摸過了,僅僅是這個認定,也夠她崩潰一陣子,這導致她離宮的初期,近乎神經質的要洗澡,一天洗七次,後來被紅硯拚死攔住,怕她洗出毛病來,洗澡的毛病雖然得到遏制,但從此就留下了潔癖。

君珂嘆口氣,覺得摸過臉的手又髒了,找水溝,去洗手。

紅硯也嘆息著跟過來,再次嘟囔,「真不明白主子你好好的皇后不當,幹什麼就跑了……」

君珂無意識撩著水的手指,停了停。

為什麼跑?

當時無法去大殿參與登基典禮,她可以另找理由推脫,最後強硬地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她的第一直覺,還是離開。

或者,離開的這個念頭,早就開始閃念。從初遇步皓瑩想納納蘭述為王夫開始、從天語那群老頑固無法接受她為皇后開始、從她被逼當眾點守宮砂開始、從她看見前朝皇帝那一堆妃子開始、從自進駐京城後,滿朝野便不停息地為納蘭述推薦自家女兒開始。

做一個皇后,卻不是做納蘭述的妻子。

她為了納蘭述帝位穩固,去做這個皇后,然後面對的將是深宮寂寂,將是繁瑣到可怕的皇族規矩,將是不停地看見有人要給他塞女人,將是會和一堆女人爭風吃醋,在爭鬥中消磨掉自己的青春和完整的人格。

她來自現代,她過夠了小白鼠關禁閉的生活,她嚮往自由,她才十八歲,她還沒有面對這樣漫長而可怕的下半生的勇氣。

不是愛不足以支撐自己面對這樣的生活,而是她怕自己的愛,會在這樣的生活中最終被消磨殆盡。

何況,懷揣著可能失貞的念頭,她也無法在短期內和納蘭述再相處下去,納蘭述不會表現出在意,但就因為他的不在意,她會越發愧疚,壓力倍增,在這樣的心態下,兩個人要如何回覆從前?

一路相隨的深摯情感,如果在這樣的壓抑下被冷卻,情何以堪。

放手,給彼此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短期之內,初登帝位的納蘭述,必然不可能立即打響復仇之戰,他要休養生息,穩固政權和皇權,等待經歷內亂的堯國國力恢複。

等到他徹底將皇權掌握在手,足夠威霸一國,不需要任何的妥協,也許那時,一切都將不同。

當然,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他的後宮還是會被塞滿……

君珂黯然笑了笑。

也沒什麼,她會更清楚地看清,什麼叫現實。

眼前水波晃動,恍惚映出一個人的臉孔,長眉掠飛,眸光明燦,唇角一抹笑意溫存,君珂怔怔地凝視,手指忍不住輕輕觸過去,「納蘭……」

水波晃動,人影破碎,君珂的手停在水面,晚間冬日的河水,冰涼。

……

洗完手,剛要站起,對面走來一行人,是幾個牧民,牽著牛羊來喝水。

君珂有點詫異,這北地草原已經沒什麼草場,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放牧?

對面幾個人低聲說話,聲音斷斷續續飄了過來。

「咱們已經避到了這北草原,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吧?」

「不一定,剛才族長好像迎接了一個客人,不會是王庭派來的吧?」

「唉,不歸順,便得被吞併,我們這種小部落,往哪條路走,都沒好轍印……」

「明天那蒙大會,族長又要被逼表態了,可是天授大王和圖力王子勢力相當,當著對方的面,投靠誰都不成啊。」

「明天不是說,決定查那答部落五千奴隸的歸屬的嗎?」

「那是大王和王子才能分的肉,哪裡有別人的份,我只憂心明日大會之上,族長該怎麼回答,弄不好,咱們也和查那答部落一個下場……」

「唉。」

「對面的大伯大哥。」忽然有清脆的聲音,打斷這群牧民的嘆息,「我們是往關外去的路人,今晚想在大哥們的帳篷里借宿,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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