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五十章 股禍

堯奉寧二十二年春。

轉眼已到三月中,仲春走過便是暮春,草木色澤更為濃艷,那一份奼紫嫣紅的熱鬧,卻將堯國邊卡三澗堡的灰色城牆,襯托出幾分灰暗來。

作為堯國靠近羯胡的邊境之城,三澗堡長年經受著羯胡的騷擾,城內駐軍算是堯國主力軍隊里相當有戰鬥力的一支,守衛整個堯國東線的東辰大營也在附近,總軍力十五萬。

邊遠的關卡之城,沒有受到當前堯國境內如火如荼的內戰所影響,依舊按部就班地執行守關的任務。

只是值守的士兵,在巡邏間歇,在晚間休息,或者各種空閑時間裡,最近總會聚在一起,低低談論著堯國近來的大亂,談論那石界關驚動天下的一幕,談論行走在草原上,現在正向這個方向慢慢接近的軍隊。

這樣的談論,總會因為軍官的立即呵斥驅趕而結束,但昔日人心穩定的三澗堡守軍,那種壓抑期待而又緊張的氣氛,已經漸漸籠罩下來。

三月十七,晴。

一大早一隊士兵上城樓換崗,互相取笑著對方的眼屎,其中一人無意中對遠處一望,頓時一呆。

其餘人看見他眼神,立即收了嬉笑,慢慢轉過身去。

前方,地平線上,不知何時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騎兵在前,步兵在後,青白紅黃四色方陣整整齊齊,遠遠看去,像一片巨大的彩色雲團,緩緩逼近。

堯國守兵,驚掉了手中的長槍。

「冀北聯軍來了!」

幾乎立刻,鎮守三澗堡的最高長官,東辰大營一位副將便搶上了城樓,並迅速令人傳報後方三里的東辰大營備戰。

所有人手據城牆,凝神盯著逼近的大軍,眼神越來越凝重。

騎兵神情彪悍,身後背的竟然是連弩重弓!

步兵腳步輕捷,腳下沙塵不驚,很多人都有輕功!

血烈軍紅衫如火、冀北鐵軍青衣如鐵、天語堯羽渺若飛雲、黃沙囚徒狂暴如風沙。

四色軍團,幾乎集合了任何一個國家夢寐以求,最具武力特色的士兵!

四色軍團雖然人數不一,但都有一個令人看了心中發寒的共同點——殺氣!

經過血戰殺過人歷過無數戰陣才能造就的殺氣。

「快看,那是什麼!」城門之上忽然有人驚呼。

不用他喊,每個人眼神已經露出震驚之色。

騎兵之後,步兵之前,有一道長長的銀色的隊伍,沒有像其餘士兵一樣組成方陣,而是長長拉開,像一道防護的鐵板,隔在了騎兵和步兵之間。

這種隊列很犯忌,但是當人們看到那些銀色戰士,頓時覺得,這樣的人,走什麼樣的隊列,都已經無關緊要。

那是天生的城牆,移動的戰車,看一眼便覺得山嶽雄立,撞上去便必然頭破血流。

野牛族的士兵,一身薄甲,薄甲里露出虯結的肌肉,每個人都在八尺以上,每一步都轟然有聲,在堯國城關之前,落下深深的腳印。

三澗堡上,每個人都在倒抽長氣。

這樣的士兵,怕是自己的擂炮轟出去,都未必能炸死吧?

三澗堡的城門,能夠抵得住他們全力一衝嗎?

這個驚恐的念頭還沒轉完,忽然又聽見一聲長嚎。

「嗷唔!」

聲達雲霄,雄壯如斯!

城頭上沒有準備的士兵,被震得一個踉蹌,還沒站穩,就聽見底下嗥聲迭起,如潮水般潑天蓋地而來!

「群狼!」有人嘶聲驚叫。

巨大的軍陣兩翼,猶如忽然出現兩道移動的箭頭一般,馳出兩隊狼群,卷著腥氣的風,揚著蒼黑的尾,爪子激揚起漫天的塵土,獠牙利齒,碧眼森森,向城上沉聲咆哮。

最前面一隻黑色巨狼上,赫然還坐著一隻白色的狼……城門上那位副將揉揉眼睛,才看清楚了那不是狼,是條白色的大狗。

那狗坐在狼背上,專心啃一隻羊腿,時不時撕塊肉條塞到「坐騎」嘴裡作為犒賞,看見城頭上方目光灼灼盯著它的士兵們,自我感覺很好地,伸出爪子,勾了勾。

眼神和手勢是能夠超越種族的最好溝通媒介,一瞬間城頭上所有人都讀懂了它的意思——

「下來受死!」

……

「狼軍……天啊,真的是狼軍……」有人低低吸氣,「上次有人說狼軍我還不信,羯胡的狼最兇殘狡猾,怎麼可能被統御,可是……天啊……」

「閉嘴!」那個副將立即叱喝,「不過幾匹狼,慌張什麼?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沒人說話了,但一張張臉上,分明露出了絕望不甘的神情。

兵力本就懸殊,對方還全是精兵奇兵,拿什麼來抵擋?

沒有戰士願意打註定要敗的仗,何況和將士心目中女神一般的鎮國公主後代打,更是提不起興緻來。

大軍在關卡城門前五十丈外,緩緩停住,一聲長喝之後,所有隊列立止,所有人鴉雀無聲。

這種令行禁止的號召力和控制力,令城上所有人心又沉了沉。

大軍止步,並沒有第一時間擺出戰鬥隊列,連狼軍都退了下去,隨即底下人群左右一分,兩騎長馳而出。

兩騎都是神駿無倫的騰雲豹,一匹純黑,一匹雪白,純黑馬上少年白衣如雪,雪白馬上少女黑衣如鐵。

看上去鮮明得像一對黑白雙煞……

納蘭述守孝,不是穿白就是穿黑,而君珂惡搞,他穿白她就穿黑,他穿黑她就穿白。

冀北聯軍看見這一對黑白雙煞馳出去的時候,臉上都露出溫暖而又好笑的神情。

城頭上的堯國士兵,卻緊張了。

那兩騎連袂而來,萬軍無聲,黑馬略略朝前半個馬頭,馬上少年,飛起的衣袂迢迢如流水,素凈衣衫不掩明麗容顏,周身並無裝飾,只用白玉簪束起烏髮,簪頭上黑曜石烏光流轉,和他光艷而又沉凝的眼眸相呼應,他微微仰首看來,每個人都覺得被籠罩在那樣通透的目光里,一刻驚艷,絕代風華。

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鎮國公主的唯一愛子,那位同樣傳奇的天語之主,堯國國公,冀北之子,納蘭述?

眾人目光再轉向白馬上的黑衣少女,少女並不如傳說中那般絕色,也不如眾人想像中凌厲逼人,她甚至是輕軟的,嬌俏的,玉蘭春華一般瑩潔馥郁,沉肅的黑衣不能掩去氣質中的靈動溫醇,只令她更令人注目,眾人注目她微笑揚鞭的姿態,優雅得令人不忍移目,只一個輕輕動作,便也讓人覺得,無需容顏,依舊絕色。

城上起了讚歎之聲——這就是近來名動天下,名氣比納蘭述尤有過之,少年稱王,奪一國之政,與納蘭述同掌冀北聯軍的君珂?

一瞬間人人心裡都掠過四個字:名不虛傳。

讚歎歸讚歎,城頭上都已經做出了警戒備戰的姿態,兩位聯軍主帥聯袂而來,肯定不是拉家常或敘舊。

眾目睽睽下,納蘭述開口了,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城上城下。

「終於……回到了堯國。」

他的語氣輕輕感嘆,淡淡滄桑,城上士兵面面相覷,再也沒想到第一句不是威脅不是邀戰,竟然是這麼一句雲淡風輕,當真如家常一般的話。

「六年前我離開堯國,曾以為此生再無機會歸來,六年後我回來,依舊沒有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回歸。」

「納蘭述!」城頭上那位常副將探出頭來,大聲怒喝,「你是堯國盛國公,你算半個堯國人,堯國水土曾養育了你,如今你卻帶著大軍,繞道到堯國東線關卡邊境,你是要造反嗎?」

「咻!」

白光一閃,飛羽橫空,一支重箭自堯羽隊列中電射而出,瞬間逼向常副將!

常副將一句未完,厲箭已至,他魂飛魄散,慌忙要躲,然而那箭來勢快得可怕,「奪」地一聲響在頭頂,那副將眼睛一閉,心中大叫「完了!」

半晌卻沒等到黑暗或疼痛,他顫顫睜開眼,伸手一摸,頭盔上牢牢嵌著一支箭,只差三分,便入他眉心。

常副將的冷汗,嘩啦啦滴下來。

「大帥說話,不得插嘴!」底下發箭的堯羽衛,長聲冷喝。

城頭上靜得一點聲音都不敢有。

納蘭述就好像沒看見這一幕,自顧自仰首看城樓,「我是半個堯國人,我在堯國長大,出生至今,我在堯國呆的年數,已經超過了冀北,在我內心深處,堯國也是我的家鄉。」

城頭沉默。

「沒有人願意,以鐵蹄踐踏家鄉的土地,以戰刀屠殺家鄉的人民。」

城上人怔了怔。納蘭述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不想打嗎?

「然而納蘭述身負血海深仇,我父橫死,我母自焚,兄妹盡喪,冀北淪亡,母妃臨終遺命,令我挽救被華昌欲待篡奪的堯國,救百姓於戰亂水火。」納蘭述神情冷硬,一字字道,「母命不可違,我率大軍三十萬,自大燕出,入西鄂羯胡,輾轉數千里,今日逼到這三澗堡下,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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