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四十章 重逢

「統領,過了這條河,就是羯胡地界……」斥候的回報語氣有點猶疑。

「怎麼?」君珂在查看士兵們的飯食,「和當地官府遞交通關文書,表示過借道的意思了嗎?」

「統領。」斥候苦笑了一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眾將圍擁下的君珂,登到一個小山崗下,看看對面,也苦笑了一下。

對面,稀稀落落的馬匹,稀稀落落的帳篷,草原上空空蕩蕩,一眼望去,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羯胡是游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官府,王帳雖然有統一指揮權,卻並不過多干涉各部落之間的內務和爭奪,這就意味著,冀北聯軍要想通過羯胡地界,必須從一個個部落的領地中過去,遇上好說話的部落也罷了,如果遇上蠻橫好戰的,保不準就得一路打過去。

「這邊界連個人影都沒有,羯胡難道不怕西鄂過境滋擾?」

「您看著這四面沒人,可是只要有人踏入地域,立即就會有游騎示警,然後男女老少會從各處鑽出來,翻上馬就奔,操起刀就砍——羯胡人數是不多,可是全民皆兵!」

說話的是鍾元易,老將多年和西鄂羯胡打交道,自然對他們的作戰方式熟悉。

君珂沉思了一下,揮揮手。

「無處遞交照會,那就不交。」她隨意地道,「咱們過就是了。」

「那……」好戰的丑福眼中興奮之色一閃,「一路打?」

「冀北聯軍三十萬,是個人都得掂量一下自己夠不夠份量。」君珂淡淡道,「擋我就打,不擋就秋毫無犯,盡量不要被牽絆住腳步,堯國那邊的內戰聽說已經快要逼近京城,正等著我們裡應外合。」

眾人正點頭,雲雷軍一個新提拔的副將卻道:「統領,雲雷軍是要回歸雲雷城的,進入羯胡地界後,是否該立即分軍?」

君珂回身看著他,對方眼神閃動,身後一群雲雷將領,除丑福外,人人神色怪異。

君珂心中一嘆。

黃沙城勸降事件,納蘭述失蹤,三百雲雷士兵和雲雷棄民全部死亡,至今無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但不可否認,這一事件,在雲雷軍心目中已經種下了懷疑的種子,雲雷軍中忽然有了悄悄的流言,說當初參將王大成一直都堅持,燕京爆炸案只怕另有黑手,未必是朝廷所為,保不準是自己人下的手,好利用雲雷軍。這說法之前沒有人理會,但是王大成如今死於黃沙城,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按說那次原本王大成另有任務,不該去黃沙城的。

懷疑的陰影一旦投射,很難以外力拂去,便是以強權干涉,也只能是反效果,君珂看著雲雷軍將領們的神色,心中嘆息一聲。

這些人,果然有所不安懷疑,這是來試探她了。

「雲雷是要回家的,我答應過的事,我自然記得。」她勉強笑了笑,「還是按之前的方案,羯胡野溪嶺,我們分兵。」

雲雷將領們舒了口氣,神情釋然,卻又有點訕訕的。畢竟大家一路作戰,算有同儕情分,眼看堯國將近,正需戰力,自己卻要抽身,怎麼都覺得有點不地道。

鐵鈞冷冷走到一邊,鍾元易冷哼一聲,不屑地道,「誰稀罕你們六萬雲雷雜兵?攻打堯國,血烈軍就夠了!」

雲雷將領們臉色漲紅,半晌有人怒聲道:「不稀罕!不稀罕當初大帥回歸冀北,還不是我們雲雷給牽扯住大燕的兵!」

「欠了你們的情分又不是沒還!一路上好武器好兵甲都先歸雲雷,有危險我們上,有好處你們先,糧食緊缺你們照樣白面蔬菜,我們啃黑面饅頭,天氣冷了棉衣你們先發,冀北鐵軍人人凍得發抖,在西鄂沿路打劫土匪,有錢的你們去,窮困的我們來,我們偶爾運氣好碰上富裕山匪,大帥還讓我們悄悄留下一半好處,讓給你們來撿!」鍾元易一肚子怨氣,立即反唇相譏,「誰不是人生父母養?該著你雲雷做大爺?一群沒良心的混賬王八羔子,就這麼的還疑你疑他,生怕被人佔了便宜去,要我說,分兵,可以!把棉衣脫下來!把武器留下來!」

「你!」雲雷將領們臉色紫脹,齊齊拔刀。

鏗然一聲銳響,鍾元易身後將領們齊齊上前一步,刀出半鞘,怒目而視。

「夠了!」

一聲怒喝驚破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君珂眉宇帶霜,手中長鞭啪地居中一甩。

貫注真力的長鞭落下,竟然筆直如劍,罡風猛烈,氣息窒人,對面而立的兩軍將領被勁風逼得蹬蹬後退,瞬間拉開距離。

站定了低頭一看,堅硬的沙石地面,一條深溝,深可一尺。

懸空落鞭,僅憑勁氣便留下如許深痕,眾人驚得又退一步,駭然抬頭看君珂——統領什麼時候,武功又精進了?

軍伍之人,崇尚絕對武力,君珂這一手,頓時令眾人誠服,乖乖不敢做聲。

「我剛才說過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君珂高踞馬上,冷然道,「雲雷的路線從來沒有更改過,大帥也從未說過要求雲雷協同作戰,相反,冀北軍原本可以走近路,更快到達堯國,但大帥擔心雲雷兄弟力量不足,穿越兩國後傷損太大,所以才讓全軍一路行到羯胡中部才分兵,這樣雲雷之後的路比較好走,但望雲雷兄弟們,萬萬不可多心!」

雲雷將領們怔了怔,有點慚愧地低下了頭。

鍾元易得意地哼一聲,剛要乘勝追擊,君珂已經轉向了他,「老帥掌握聯軍最大力量,一向知道大帥的意旨,今天怎麼也對兄弟們說出這種話來?雲雷不是冀北嫡系,卻一直護持了冀北軍,這份情分,優先糧食衣甲分所應當!雲雷回歸,更是天經地義的事,這也是你責難的理由?」

鍾元易被說得老臉發紫,哼哼兩聲沒敢回話,君珂神色一緩,長吁一聲道:「諸位將軍,我剛才話重了些,可是羯胡未過,大敵當前,實在不是爭執內訌的時辰,君珂才能淺薄,率領一軍,已經戰戰兢兢,唯恐辜負納蘭期望……」她眼圈一紅,聲音微有些哽咽,隨即咬牙忍住,在馬上微微欠身,「大家一路沙場,都是生死換命的交情,萬不可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無根無據的流言,便傷了兄弟情分,斷了你我前進路途,君珂在此,請求諸位,戰事為重,大局為重!」

夕陽西下,荒草瑟瑟,馬上少女神情凄切,微微彎下的身子單薄如紙,眾人都心中一痛,想起這些時日,這年僅十九歲的少女,殫精竭慮,日夜操勞,咬牙忍住失去伴侶的焚心痛苦,率領大軍輾轉作戰,日漸清瘦如上弦月,鬢邊甚至有時隱隱可見白髮。

人心都是肉長的,此情此境,人人都有些鼻酸,更覺慚愧,鍾元易當先就躬下身去,「是末將魯莽,不該譏嘲兄弟,統領放心,今日之事,今後再不會有!」

「今後再不會有!」雲雷將領齊齊低喝。

君珂直起腰,感激地點點頭,眼神里一抹疲憊。

一直冷眼旁觀的鐵鈞扭過頭去,神情里一絲讚賞和佩服——這姑娘厲害!

剛柔並濟,連打帶撫,甚至最後利用了女性的柔弱特質,硬生生將一場危機消弭無形!

先以武力鎮服,再搬出理由教訓,令兩邊都開始慚愧,最後話鋒一轉,放低姿態,訴說難處,當即換得雲雷疑慮暫消,眾人心腸齊軟。

女性帶兵,過剛易折,過柔易失,都不易成功,這個君珂,原先也沒什麼出奇,但經過納蘭失蹤,竟然飛速成長。

鐵鈞微微嘆息一聲。

他和成王殿下名雖主僕,情同兄弟,納蘭述從小便喚他叔叔,他是看著納蘭述長大的,在他心裡,當成王夫妻逝去,冀北納蘭唯一的血脈,自然也是他此生唯一護持的孩兒。

所以對納蘭述未來的妻子,他自然也放在心上。

何況還有王妃的臨終囑託。

「述兒情重,此為上位者之大忌。冀北危難在即,述兒日後,必將步步艱困,若無絕情絕性心性,如何與那一群豺虎相鬥?一旦為情所絆,終生裹足不前也罷了,怕最終,性命也不得保……鐵兄,此事交託於你,若那位君家姑娘不堪為妻,萬勿心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兒終生,全賴鐵兄掌持,切切。」

一句囑託千鈞之重,他默然擔下。

不過猶自記得王妃最後筆鋒一轉,又道「但世間情之一字,最難捉摸,雖說毀人多矣,但成就他人者也未見少數,單看述兒運氣如何……」

言猶未盡,滿滿擔憂也滿滿期望。

自此他始終在觀察君珂,他內心裡,並不太滿意這個橫空出世的女子,總覺得和大燕女子差異太大,而且過於善良正直,納蘭述是要成就君王心性的,這麼個心善面軟的女子在他身邊,必成羈絆。

因此無數次想——如果君珂不能以納蘭述為重,無論如何,拼著納蘭述恨他,也要殺了她!

然而一路看下來,他竟尋不著一次機會。找不到一絲錯處。

尤其當納蘭述失蹤後,他原本勃然大怒,想著是不是君珂自己不願意去,才令納蘭述以身相代,然而當他看見君珂之後的所有舉動,那股怒火,終於漸漸被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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