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三十九章 她的方向

依舊是鼎朔三十三年的除夕夜,巨石流沙的黃沙城。

染血陷坑前雲雷軍和雲雷棄民,為了永絕後患,斬草除根,下了一個森冷的聯手決定。

趙興寧眼看納蘭述的身影沒入黑暗,猶疑地問那個新任的雲雷棄民首領,「這位兄弟……」

「在下澹臺亦,叫我澹臺即可。」那人爽快地道。

「澹臺兄,我們是不是該立即追上去……」趙興寧指了指納蘭述身影消失的地方。

「不急。」澹臺卻是一副滿不在乎模樣,陰陰笑道,「如果你這個大帥往城外去,咱們必得要追,但是他往城內去,那就是自尋死路,咱們只要守好城門便可,別的什麼心都不用操。」

「為什麼?」

「黃沙城不是普通城池格局,只有這一個城門,其餘高牆固城,背靠絕崖,天險難渡,而裡面那一群人……」澹臺指指黑影沉沉的內城,「一群瘋子、一群殺手、一群漠視生死和人命的最可怕的獸,不會和你講道理,也不會和你玩手段,只會殺人殺人殺人,用最殘忍的手段最可怕的方式,天啊,看他們殺人,你會覺得人為什麼要活到世上……」他激靈靈打個寒戰,神情有點無奈,「偏偏這些瘋子,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在這些年沒吃少穿的苦役中衰弱,一個個精神健旺難以駕馭,我們之前和他們打交道,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至今不敢和他們一起住在內城……」

看他神情,大概寧願在城門洞里吃一輩子風沙,也不想和那些罪徒在一起過一個晚上。

「黃沙城罪徒,對所有外來人,都有仇恨排斥心理,而且有一套他們自己的聯絡方式,驚動一人就是驚動全部,我馬上命人去和裡面的頭領通知一下,就說西鄂朝廷來剿殺他們的官員逃進了內城,嘿嘿……」澹臺哈哈一笑,「也許天一亮,你就會在廣場上,看見你那個大帥,被撕碎的屍體。」

他心情似乎不錯,也似乎對這座有進無出的城十分有信心,安排了人在前堡守衛,自去休息,留下趙興寧,面對沉沉夜色,和夜色中猶如無數雙鬼眼的石洞,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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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冷,夾雜著細碎的沙,沙石更冷,稜角鋒銳,恍惚間令人覺得那不是沙而是冰晶。

風裡有血腥的味道,淡淡的,被屬於沙石的生澀味道所掩蓋,平常是聞不著的,但此刻,在喪失某種重要的器官功能之後,其餘的感覺,突然變得分外敏銳。

那是誰的血,埋在流沙之下……

納蘭述仰起頭,一滴濕潤的液體,在浸出眼角的那一刻,被風吹乾。

然而他臉容平靜,森冷天風下無一絲顫抖。

真正的強者,不是率千軍萬馬縱橫天下,而是身處逆境,挫折當頭,而永不被摧毀。

他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細沙,手指一彈,細沙向四面八方貼地射去,納蘭述立在黑暗中仔細聆聽,根據其中一個方向細沙經過軌跡的聲音變化,確定了水源所在地。

他先前在前堡窗口,已經將黃沙城的布局都看在眼底,記得廣場上有個水池,此時他確定了水池的位置,也就確定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廣場東南角,而水池就在不遠處。

納蘭述掠到水池邊,捧水洗臉,拉開肩部衣服,將先前許新子滴落在他肩上的血跡洗去。

不是愛乾淨,而是許新子的血,有毒。

劍尖淬毒,濺出的鮮血自然也有毒,只是時辰短暫,又被血液稀釋,毒性並不猛烈。

納蘭述並不懼怕毒物,當初高原之上十年苦熬,其中也有抗毒訓練,所以許新子落在他身上的毒血,並不能使他失去戰鬥力,他在和趙興寧王大成對話的短暫間歇,已經將毒性給逼了出去。

臉上粘膩的血跡洗去,納蘭述摸摸臉,苦笑一聲。

如果沒有當年那些嚴苛的訓練,那種不斷中各種毒再不斷解去以培養抵抗能力的痛苦經歷,此刻他的臉,八成就得毀了。

但饒是如此……他的手指撫過眼睛,顫了顫。

眼睛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再怎麼訓練,也不能練到眼睛裡,毒血濺入,他的眼睛當即失去視力。

納蘭述用水洗了洗眼睛,引起細微的疼痛,他心中反而一喜——大概限於條件,雷鑫劍上的毒很一般,否則如果是劇毒,早已腐蝕完了眼球,回天乏術,但此刻遇水還能清洗,說明眼睛受到的傷害還是有限的,只是因為眼睛本身太過脆弱,所以無法像身體肌膚一樣迅速驅毒而已。

納蘭述估計,配合一定的藥物,給他時間,這毒應該有辦法。

他站起身,聽聽四周動靜,前堡一片寂靜,那群雲雷人竟然沒有追來,那只有一個原因——後方沒有退路。

他們在守株待兔,等他無奈之下退回前堡,或者等他,死於後面這些洞穴石室里的罪徒手中。

納蘭述冷笑一下,感覺了一下方向,向西北角掠過去。

先前他認真看過所有的石洞,發現石洞也有區別,中間的比較大,然後向兩側越來越小,到了角落,小得估計轉個身都有困難。

由此可見,這些罪徒,也是有身份高下之分的。

現在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躲向中間石洞,一是除夕之夜,在寬敞石室內喝酒狂歡的罪徒可能還沒散去,他孤身闖入會有危險;二是前堡那批雲雷人,就算沒追來,也沒可能放過他,一定會和罪徒中的首領打招呼,等著堵截他。

納蘭述直奔角落,卻沒有往最偏僻的角落去,他需要底層弱者,但是太弱,也不符合他的計畫。

身形如風,掠上第二層,石洞里隱約有人的鼾聲,納蘭述伸手一摸,洞口不是門,是堅硬的鐵柵欄,畢竟這裡曾經是牢獄。

納蘭述靜默不動,隨即一陣低微的格格聲響,他全身開始發生變化,身軀變得柔軟,細長,骨骼似乎可以摺疊彎曲,擁有神奇的彈性,明明看起來柵欄縫隙很窄,但是他慢慢跨前一步,突然就穿過了縫隙。

那步姿韻律優美而又詭異,脫胎於龍峁高原之上一種柔韌性超強的異獸,有些像中原的縮骨,卻沒有縮骨時會帶來的僵硬和無法發揮武功,依舊柔軟而反應便捷。

納蘭述視力受損,殘毒未去,功力大約還有七八成,全力施展之下,無聲無息地走過了柵欄,一步就到了對方床前。

那鼾聲忽止!

隨即床上那人霍然翻身坐起,第一反應並沒有呼救或出手,而是伸手就去拉頭頂上一個小小的黑色鈴鐺!

「唰。」

白光耀亮黑暗的石洞,一截血淋淋的手指飛落!

納蘭述一劍便砍掉了拉鈴的手指!

出劍剎那,他一把抓起床上的爛褥子,揪下一團黑棉花,狠狠塞進那罪徒的嘴裡,正好將他即將出口的慘呼堵住。

此時手指剛剛落地,鮮血飛濺,那罪徒痛得渾身顫抖,還沒來得及反應,納蘭述腰間軟劍,已經輕輕橫在了他的頸項上。

從對方坐起到納蘭述出劍斷指堵嘴,不過一眨眼時間,那根手指掉落時,離鈴鐺只差毫釐。

納蘭述出手快狠准,完全不像個暫時失去視力的人,掌中劍穩穩橫架,一泓秋水。

納蘭述渾身卻悄悄出了一身汗。

已經選了罪徒中的弱者,又用了天語最神奇的柔身術,居然還是在進入的一瞬間就被發現,這些罪徒,何等了得!

幸虧自己沒有託大,先找上罪徒的首領。

納蘭述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有擔憂也有興趣,擔憂的是對方強大超過自己想像,興趣是因為,這樣的一支力量,他想要!

牆頭上的鈴鐺靜默著,這樣的鈴鐺,每個石洞都有,每個石洞都鑿了一個洞,用鐵絲連起了這些鈴鐺,一旦一處被觸動,整座後堡都會連帶驚動,這是早先黃沙城還有官軍守衛時,西鄂官軍用來警示的裝置,原先裝在罪徒夠不著的牆外,後來官軍被殺死,雲雷棄民害怕官軍潛入暗殺,建議罪徒們將這些鈴鐺移入室內,一旦一處有警,所有人都會立即被驚起!

不過這人倒霉,遇上了納蘭述,沒按著鈴鐺,還丟了手指。

「你要大叫嗎?」納蘭述的劍似乎拿不穩,在人家頸項內晃來晃去,驚得那人也微微發抖,「你可以叫,不過我不保證你出口的是救命呢,還是慘叫。」

那人又顫了顫,納蘭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眼神里掠過一絲滿意——傳言當真不虛,這些缺吃少穿的罪徒們,竟然真的一身好筋骨,怎麼回事?

黃沙城內,必然有秘密!

「我喜歡聽話的人,有賞。」納蘭述見那人果然識時務地安靜,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拋出一枚金葉子,「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馬上想辦法進入你們那個中間大石洞,不管你是找死和人打架也好,跪下來舔看門的腳丫也好,你得見到你們的首領,然後裝作不小心,把這枚金葉子,悄悄露給他看,記住,露給他一個人看。」

納蘭述打的主意,是用金葉子誘惑那首領悄悄跟隨這罪徒前來,然後出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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