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八章 愛殺

聽見這人的聲音,君珂立即退後一步,到了納蘭述身側。

納蘭述緩緩站起,先蹲在周桃身邊,不知道做了什麼,少頃站起,將一樣東西揣在袖子中,隨即跨出墳坑,握緊了她的手。

兩人都沒有再看周桃一眼,此時的她已經是個廢物,對方第一句話就已經表明了態度,周桃不過是個棋子,死了就死了,沒有人會救她,不要指望拿她來做人質挾制誰。

縝密而掌控局勢,第一句話便斷絕後路,這才是真正的大敵。

在納蘭述君珂心中,這位確實也可堪為敵,自當初城門一斗,不想今日,在冀北魯南邊界,還有機會再遇。

或者,他從來都等在這裡,想要在這最後一截路途,堵住這兩個人。

堵住他們,便是堵住堯羽和雲雷,堵住雲雷出關可能發生的變數,堵住因為向正儀的死帶來的後患,堵住皇朝建立至今,最大的危機和漏洞。

夜風獵獵,黑色大氅在風中翻飛獵獵。

那人在鐵軍擁衛之下一騎遠來的姿態,是一道鋼青色的劍光,目光剛觸及,生死已抵達。

皇太孫,納蘭君讓。

只不過短短一刻,屬於周桃那一千多散兵游勇,已經被一群黑甲士兵給逼了回來,正逼在納蘭述和君珂正對面的樹林外側,而另外一些精悍的士兵,已經迅速將周圍路口布防完畢,所有地面都被搜索過,所有障礙物都被推開砍倒,四面火把高照,居高臨下的光亮,令一隻螞蟻都別想在萬軍虎視之下,順利爬出。

這一切都發生在納蘭述君珂最後收拾周桃的短短時辰內,納蘭述君珂已經沒有拖沓速戰速決,那些士兵動作卻更快捷無聲,這才是真正的精兵。隼利、穩定、高效而果敢。

屬於納蘭君讓麾下的,九蒙精兵。

「殿下!殿下!救我!」周桃自昏迷中醒來,遠遠看見納蘭君讓,喜極而泣,虛弱地伸手顫巍巍呼喊。

納蘭君讓巋然而立,根本沒有反應。

君珂一腳便將她踢得閉過氣去。

傻了吧唧的女人,人家明明早就吊著你,利用你的復仇之心,尋出我們的蹤跡,再來個一網打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懂不懂?

「納蘭黃雀。」君珂揚揚眉,高聲招呼,「你好啊,好久不見啊,不想竟然在此地故人相逢,黃雀殿下對我們區區兩人,兩千人做餌在先,萬人大軍跟隨在後,苦心籌謀,謀定後動,實在太瞧得起我們了。」

前頭周桃那近兩千親兵相顧駭然失色,恨恨回頭盯住了納蘭君讓。

納蘭君讓默然於黑暗中凝視君珂,臉上線條綳得鐵石般硬。

她永遠如此鋒利,立場分明。

第一句便挖苦嘲諷,更輕描淡寫,就試圖挑撥分化他的部下。

可惜還是太急躁了些。

心虛才會急躁。

她的心,一定已經亂了。

納蘭君讓心底泛起淡淡苦澀,明明這是個好消息,然而不知為何,他沒有喜意,這喜意原先是有的,就在剛才初見,她一抬頭看過來,清透分明的眼神,觸上了他心中便是一軟,然而轉瞬,便被敵對的立場,冷峭的眼神,陰損的嘲諷,打散。

「君姑娘休逞口舌之利。」他淡淡道,「周將軍兩千親兵,擅棄主將,臨陣脫逃,按說是死罪,如今我給他們機會戴罪立功,只要擒下你二人,不僅無罪,還可立地升級,想來他們也樂意得很。」

那兩千人神色一變,先是驚恐,隨即霍地轉頭,看向君珂納蘭述,眼神里充滿必殺的熾熱。

納蘭君讓一句話翻盤,君珂默默嘆了口氣。

她並不想挖苦納蘭君讓,說到底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對不起她,但納蘭君讓不是周桃,他的能力,他擔負的責任和立場,註定他是他們的勁敵,今日局勢如此糟糕,危機遠勝燕京當日,她如果不能令他心亂,那麼她和納蘭述,必將栽在此地。

「君珂。」納蘭君讓居高臨下,並沒有下令四面箭手放箭,遠遠地道,「你和納蘭述盡皆有傷,不要困獸猶鬥,今日我來,並沒打算對你兩人趕盡殺絕,只要你們棄械投誠,本宮自會給你們活命之機。」

「哦?」君珂眯著眼睛笑笑,「殿下真是寬仁厚德,可惜我卻找不出殿下這麼做的理由,或者殿下可以提醒我一下?」

「君珂,你去勸回你的雲雷軍,對他們說明真相。只要他們肯回歸燕京,我將力勸陛下,將所有士兵打散進入九蒙旗營,不進行任何追究。」他頓了一頓,加重語氣,「所有人。」

君珂沉默一會,輕輕道,「力勸?」

「以納蘭九蒙血誓為證。」納蘭君讓語氣慎重。

君珂又安靜了一會,似乎有所觸動,納蘭君讓心中一喜——這個處置,本就是他離京前再三在皇帝面前陳情,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許諾,是他目前的立場和處境能做到的極致,君珂在乎雲雷軍,只要能保全雲雷軍,說動她的把握就有了一半。

「君珂,你明明知道當日盟民之死,不是朝廷所為。」納蘭君讓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你當真要為一己私心,背棄雲雷?你當真要昧著良心,任雲雷認仇作友?你當真要一手抹殺真相,任雲雷從此告別安定生活,飄零無依,一路血戰,永世活在殺戮爭奪之中?君珂,你是這樣的人?你能做出這樣的事?雲雷不是你的敵人,是對你忠心耿耿,從未背棄的屬下!」

君珂晃了一晃,月色下臉色發白。

納蘭君讓心定了定,語氣緩了緩,「至於你……你原本罪無可恕,但陛下說了,也許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跟我回燕京,聽從陛下的安排去做一件事,完成後,允你自由。你放心,這也是金口玉言,再無反悔。」

「什麼樣的事?」君珂半晌才開口,語氣沉沉。

納蘭君讓聽她開口相問,心中又是一喜,卻搖了搖頭,「無可奉告。我可以告訴你,確實有一定危險,但……」他凝視著她,良久才靜靜道,「我既承諾保你性命,定會做到。」

他後一句斬釘截鐵,眼神熠熠,君珂聽得心中一震,抬眼看他,納蘭君讓卻避開了眼光。

皇祖父不想留君珂活命,是他無奈之下,提出讓君珂去先皇陵寢,解決那個懸在皇祖父心頭多年的謎案,皇祖父才勉強答應。那件事當然也是有死無生,但他心頭也已經有了計畫,無論如何,他不會要她送死。

出京前反覆斟酌,再三努力,不惜發動朝野所有同盟力量,不斷在皇祖父面前予以勸說,才得到今日這麼一個最好的結果,他以大軍困住君珂鬥志,卻依舊想和她和平談判,這麼寬容的結果,他相信以君珂的理智,不應該不接受。

君珂在沉吟,長長睫毛眨動,看得出內心思想鬥爭激烈,納蘭君讓盯著她,竟然覺得微微有些緊張。

緊張。

生或死,相聚或別離,擁有或失去,盡在此刻,抉擇間。

「納蘭……怎麼辦?」很久之後,君珂輕輕問。

納蘭君讓眼神一閃,吸了口氣,半晌才沉聲道:「睿郡王削封號,交出堯羽衛,日後安居燕京,永不回冀北,自然也可保他一命。」

「當真?」

「萬軍之前,豈有虛言?」

納蘭君讓臉色沉冷,眼神坦然,他確實打算留納蘭述一命,因為現在的冀北,並沒能收歸朝廷,反倒可能被沈夢沉竊居,他要先留下冀北納蘭氏的血脈,必要的時候打著納蘭述的旗號,分化冀北。冀北百姓,對納蘭述的接受度自然要比沈夢沉要高,這是對付沈夢沉的一著棋,現在還沒有除去的必要。

納蘭君讓瞥了一直沒說話的納蘭述一眼,那男子站在君珂身側,一直沒有說話,臉色蒼白,眼睛低垂,不知道在看哪裡,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最近聽說納蘭述神智不清,不知道現在,情形如何?

納蘭君讓先前大軍為了避免被發現,只遠遠綴在周桃的隊伍之後數里,納蘭述對付周桃的種種手段,當然都沒看見,此時納蘭君讓也半信半疑,不能確定周桃的被擒,是君珂一個人出的手,還是和納蘭述的合作。

納蘭述神智不清,他是從梵因處得到的消息,當時他問梵因,「如何不清?」梵因答:「偶爾神智封鎖,六親不認。」

納蘭君讓一直在魯南,還沒有得到冀北王府那日搶親的情報,他對於梵因的話,從來都深信不疑——出家人不打誑語,梵因自然更不會。

納蘭君讓又看了看君珂和納蘭述站立的位置,突然眉毛一挑——這兩人站立的似乎很近,納蘭述在君珂側後方,君珂則在納蘭述左手邊,兩人的手的位置,站立角度姿態,以及繃緊的神情,都有幾警戒的味道。

不像是警戒對面的敵人,而像是警戒對方。

納蘭君讓發現這一點,心中不由一動,此時他為了和君珂談判,已經進入燒毀的樹林,兩邊相距三丈,護衛緊緊擁衛在他身前。

「睿郡王。」納蘭君讓決定當面試探,看納蘭述到底怎麼回事,「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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