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十章 婚書

皚皚深雪,血色泥濘,滿地積雪被那些跪爬過來的膝頭踐踏得四處亂濺,灑落在君珂的臉上。

天地喧囂,風雪卻似在這一刻屏息。

君珂沉默著,慢慢坐了起來。

「好,我寫。」

正在哭喊的侍女們,驚得一呆,跪爬在地,仰脖子看著君珂,不動了。

沈夢沉眉一挑,一個離君珂最近的侍女,狂喜地將筆墨紙張趕緊捧了過去。

君珂卻不接。

侍女驚得身子一軟。

「沈夢沉。」君珂冷冷仰頭看他,「這好歹算是我人生里第一份婚書,你逼迫我寫也算了,難道還要我趴在這骯髒的雪地里寫?」

「你不是最喜歡呆在這雪地?」沈夢沉話里似有深意,聽得君珂心中一緊,隨即他就笑道,「你願意換個地方,自然由你。」

君珂慢慢爬起身來,椎開那些侍女的攙扶,步入迴廊盡頭的暖閣,站在暖閣門口回身看著沈夢沉,道:「哪怕是被逼寫的婚書,那也是我的私事,我的私事不喜歡任何人圍觀,讓所有人都退下去。」

沈夢沉笑而不語,君珂斜睨著他,「怎麼?不敢和我獨處?」

「小珂。」沈夢沉徵笑,「你要知道,即使你用這種法子,暫時救了這些下人的命,可我只要不高興,她們一樣會為你而死。」

「沈夢沉,你的人生只會一樣威脅逼迫嗎?「君珂也笑,帶點哀涼,」你玩這些花招做什麼?不就是想把我逼成和你一樣的瘋子?不就是希望我和你一樣骯髒黑暗?不就是要我承認,我君珂所謂的光明正義,經不住現實的考驗,骨子裡一樣無恥自私?」

沈夢沉第一次怔了怔,看君珂的眼神更深幾分,半晌才一點頭,「好,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真是讓你費心了。不過,我,君珂,「君珂靠著牆壁,一指鼻子,」從來沒有自認為光明正義,沒有自以為是救世主,你沈夢沉不認為無恥惡毒是罪,我君珂也一樣不認為,自私利我是罪!」

「周將軍夫人恩將仇報,我一樣送她去死!」

「周桃試圖奪我性命,我一樣任她步入死境」

「柳杏林在成王府救我性命,我為了逃生,一樣會賴他對我始亂終棄。」

「雲雷軍……君珂仰起頭,長吁一口氣,眼底泛起淚花,「我心裡明知十三盟民的死是誰的責任,我一樣裝不知道,沒對雲雷說明真相!」

「世間情義有輕重之分。我一直受納蘭述堯羽衛恩德,得他們扶持至今,生死與共,我為了他們安全,連雲雷軍都可以對不起,放棄陌生人的生命,有什麼不對?」君珂冷笑,一指那些傻傻呆在廊下,緊張聽著他們對話的下人,「現在我就告訴你,我為我願意護持的人和事,不惜心腸如鐵!這些人,我會儘力去救,救得了,是他們運氣,救不了,是你沈夢沉太狠毒,是我君珂太無用,但是,你別想我因此認為,這便是我的罪。」她仰頭一笑,轉身進了暖閣,聲音冷冷地拋下來,「所以,你如果還要殺,請便!」她一轉身,牙齒便咬住了下唇,逼回了眼眶裡即將流出的眼淚。

心腸如鐵,當真容易?

看著那樣的死亡,因為自己,活生生一次次上演,要怎樣強大堅毅的心志,才能無動於衷?她做不到。但瞞不過沈夢沉,她便救不了這些人,更救不了自己。

那是個專攻弱點的陰毒男子,她君珂,就算滿身弱點,從今天開始,也必須學會武裝到牙齒。

君珂決然而去,看也不看那些下人一眼,沈夢沉沒有動,默默佇立在長廊上。

四面屏息,凜然等候命運的宣判。

半晌他輕輕揮了揮手,姿態看來有幾分疲倦。

侍女們狂喜,趕緊退了下去,連侍衛都退到院外,偌大的院子,空蕩蕩只留下幾具屍首。

沈夢沉一進暖閣,就看見君珂大馬金刀地坐在首位上,舒舒服服靠著褥墊,見他進來,主人似地揮揮手,「坐。」

沈夢沉站在門口,一瞬間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這君珂,是不是剛才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君珂毫不客氣地在桌上翻,找出一個點心盒子,抓起來就吃,沈夢沉默默看著,見她吃得狼吞虎咽,就差沒翻白眼,忍不住道:「這點心冷了,我叫廚房送飯過來。」

君珂哪裡敢讓他叫一個下人過來,三兩下將點心塞在嘴裡,拍拍手上點心屑,「飽了。」

沈夢沉下頜對桌上筆墨點了點,君珂瞥他一眼,「急什麼。」她靠在榻上,將衣襟拉開了些,衣服早已被雪濕透,貼在身上,她隨手撕下一截內衣,將先前因為激憤而徵徵裂開的傷口捂住。

鮮血染紅布條,她咬牙,艱難地試圖包紮,但是不解衣服,又是單手,哪裡包紮得起來,沈夢沉一直盯著她,先是欲言又止,此刻終於道:「我幫你。」

君珂挑起眉,一雙眼睛烏金閃爍地看過去,「行啊,過來。」她這種眼神和語氣,沈夢沉反而猶豫了一下君珂激憤也好,暴戾也好,決然生死相脅也好,那都是他了解的君珂,但此刻她突然性情大改,一切脫出了掌握,他覺得陌生。

沈夢沉一向沒什麼冒險精神,對於不熟悉的人和事,他寧可先謹慎地觀察。

步子邁出三步,停在君珂身側三尺,隨即他笑道:「男女授受不親,咱們還沒成親昵不是?」

「沈大人真是正人君子。」君珂淡淡一句,胡亂包紮好,眼神里掠過一絲失望。

這狐狸,還是謹慎得要死。

「可以寫了吧?」沈夢沉將筆墨椎過來。

「我只寫婚書,不寫絕筆。」君珂盤膝坐著,漠然道,「沒得商量。」

「哦?」

「戚真思應該能猜出我們之間有生死聯繫。」君珂冷笑看他,「換句話說,你不能殺我。那麼這個絕筆,除了告訴堯羽衛他們這是假的之外,還有什麼作用?你以為能刺激到誰?」

沈夢沉靜靜盯著她,半晌也笑了笑。

「我也希望,我們的婚書,和世人一樣,不要加上那些血淋淋的字眼。」他柔聲道,「寫吧,我很期盼看你寫下那些。」

君珂撇嘴一笑,拖過紙,抓住筆,沈夢沉看著她抓筆的姿勢,倒吸一口氣,忍了忍沒說話。

「君珂沈夢沉,今予結結之喜。願琴瑟合御,百年靜好。」

「縭字怎麼寫?」君珂咬咬筆桿,寫了個「離」字。

沈夢沉:宅

「琴瑟兩個字怎麼寫?」君珂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寫了個「情獸」。

沈夢沉:

君珂寫完還不罷休,開始在四面畫花。

畫得像也罷了,關鍵問題是她畫得東西,線條抽象,造型詭異,遠看像亂麻,近看像屎坨。

「這是什麼?」沈夢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問。

「婚禮請柬都是有花紋的。」君珂淡淡道,「雖然你簡慢我,誠意不夠,拿這破白紙寫婚書,但我對我的第一份婚書還是很重視的,沒有紅紙,就畫點花。」

「我沒聽說過這瞅巨。」沈夢沉審視那花紋,想看出什麼端倪。

「這是我家鄉的風俗,你要娶我,就必須按我的瞅巨來。」君珂理也不理,對沈夢沉看看,然後下筆,再看看,再下筆。

「你在幹什麼?」沈夢沉忍了忍,又問。

他已經開始覺得,之前一直玩弄在手掌心的那隻小母老虎,似乎現在有點脫出掌心了,她做的事,哪件都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過,當初,不也正是因為她的出乎意料,他才第一次會認真去注視一個女人?

「要附新郎新娘照片。」君珂嘆口氣,「沒照片,我親手給你畫一個。」

沈夢沉心中一堵畫朵花都慘不忍睹,畫他?

那畫出來的能是人嗎?

然而不知怎的,卻沒想過阻止,當真就那麼靜靜站著,給她當模特。

他立在室內昏黃的光彩里,看對面伏案靜靜畫畫的少女,畫幾筆,抬頭看他一眼,眼神平和而認真。

沈夢沉突然有點恍惚。

印象中,自從認識她,似乎從沒有這樣寧靜相對的時候,似乎她也從沒有這樣平和而專註地,看過自己。

對面的少女沐浴在燈影里,鬢髮徵徵有些蓬鬆,被燈光勾勒出淡金的輪廓,低垂的臉,可以看見鼻尖小小玉珠一點,抓筆的姿勢很可笑,專註的神情,卻很動人。

他見過她專註的神情,但從來不是對他。

此刻終於得見,一瞬間四面飛雪都似靜了靜,洪荒深處,深淵之底,聽見心弦微撥的低音。剎那渡越萬里,擴散至一個人的全部天地。

暖閣里很寂靜,只聽見落筆於紙的沙沙聲響,君珂大多時間都垂頭,燈光落在她的發上,將緞子般的黑髮反射出一片銀光,溫柔而炫目,沈夢沉心中一片柔軟,不自知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撫她的頭髮。

君珂沒有抬頭,身子卻徵徵一僵。

這一僵輕微到連君珂自己都未必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