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金甌缺 第九章 讓我需要

淺淺一聲低哼,納蘭述睜開了眼睛。

戚真思立即轉頭看去,接觸到納蘭述目光的時候,她心中不禁一震。

納蘭述眼睛裡那一輪血紅已經消失,甚至連一點血絲都沒有,眸子比原先更黑白分明,清澈得像清水裡的黑石。

戚真思有點恍惚這樣的眼睛,她只在十多年前看過,那時納蘭述剛剛送來堯國,族中長老將他帶到雪原,她看見他的第一眼,那小小孩子揚起眼睫,軟軟一笑,一雙乾淨剔透的眼睛。她記得自己當時還惡意地想,這麼個玉娃娃,一看就是小少爺,折騰死他!之後風雪渡劫,十年歲月,她看著那雙眼睛,漸漸隱藏了那份剔透,染上淡淡血色,學會深深潛藏,冀北青鳥眸子依舊靈動明澈,卻再也不是原來。

然而此刻明光重現,她心中不由一緊。

「主子……」她伸手去把他的脈。

「幹什麼!」納蘭述霍然一聲厲喝,反手一翻,叼住了戚真思脈門,一甩手就將她摔出了幾尺。

堯羽衛訝然,戚真思在地上一個翻身躍起,眼神里不知是喜是驚一一納蘭述的武功好像沒有問題,但…

「主子,我是小戚!」她半跪著,急切地仰頭望著納蘭述,「……忘了嗎?」

納蘭述沉默了一下,盤膝坐起,「小戚,長老教導過我們,不應該給任何人近身,你怎麼就忘記了?」

「啊?」戚真思一呆。

這都多久之前的話了,再說這些年他們寸步不離,就算別人要防備,她和納蘭述之間,怎麼也突然多了隔膜?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納蘭述抬頭,奇怪地看看堯羽衛,「不知道警戒搜索?你們以為現在很安全?」

堯羽衛們又呆了呆一一警戒的人已經安排了,其餘人躲藏在這裡,不打算出去太多引人注意,主子這是怎麼了?吩咐得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神情態度,也有點不同。

「主子 戚真思小心翼翼靠近,試探地問,你覺得現在,有什麼不安全?」

「小戚,你最近越發糊塗。」納蘭述不客氣地先責備了她一句,才道,「我們離開冀北,要去堯國,這一路自然要步步小心。」

「……。」

堯羽衛全部傻了。

納蘭述眼神清楚,武功俱在,思路明白,記憶清晰,每句話都沒什麼不對。但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下,每句話都不對!

這是怎麼了?

戚真思傻了半晌,臉色連變,忽然道:「主子,雖說咱們離開冀北要去堯國,但你還至今沒告訴我們,要去執行什麼任務。」她暗中咬著牙,盯著納蘭述,這句話是一劑猛葯,納蘭述思維是否混亂,就要看這句話的回答了。

納蘭述靜了一靜。

堯羽衛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起。

「母妃回堯國,我要去接應她,這事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半晌他沉聲道。

戚真思渾身一軟,手撐在了地上。

一時不知道是喜是悲。

果然出了問題。但卻是此刻最好的問題。

他一切都還記得,但是很可能因為先前受到的衝擊太大痛苦太劇烈,醒來後的記憶,居然自動繞過了所有噩耗,在他的記憶里,他現在要去堯國,接應成王妃。如果君珂在,八成就能理解這是一種極度刺激下的自我催眠,跳過了讓自己最痛苦的一些東西,但戚真思可不懂這個,她只覺得,鬆了一口大氣。

戚真思一直擔心他醒來之後,像仁化城裡那樣發狂,一旦走火入魔,便無人可制,現在這種情形,真是不幸之中萬幸。她剛剛鬆一口氣,還沒摸清情況的許新子就冒冒失失地道:「咱們要去堯國?那君珂怎麼辦?」

「許新子!」戚真思一聲叱喝,隨即忐忑地看向納蘭述。她沒打算不告訴納蘭述君珂的情形,卻不想這麼冒失地提起,害怕納蘭述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君珂……」納蘭述神情愕然,「小珂不是帶領雲雷回關外了嗎?就雲雷軍一路打回去那架勢,小珂必然還在雲雷軍中……怎麼?」他神情緊張起來,霍然站起,「小珂追過來了?在哪裡?小戚,攔住她,讓她回去!」

戚真思猶豫了一下,閉上眼睛,低低道:「不知……」

許新子突然大步上前,怒視著戚真思,戚真思霍然抬頭,眼神狠狠地逼視過去。

許新子卻沒有退縮,他素來和君珂交好,也不明白戚真思不敢開口的難處,一扭頭大聲道,「她扮成黑面蠻子,在城門前……」

「啊……」

「城門」兩個字就好像一道潛伏的驚雷,剎那間便劈到了納蘭述的頭頂,又或者是一柄燒紅的匕首,狠狠撬開堅硬的頭骨,將那些凝固塵封的極度悲憤、無限疼痛、血色記憶,泣血長嚎,毫不留情地狠狠挖出,揉成滾熱的火冰冷的雪,狠狠塞進胸臆,蹂躪一個人全部的精神和神智。

納蘭述向後一仰,眼神里剎那無盡的黑!

腦海里無數東西飛竄而出,一幕幕影像快如閃電,快到他的意識無法捕捉,只隱約感覺到人影飛旋,匕首暗藏,金棺亂火,斷肢零……那樣的飛閃令他暈眩,思維被攪在了泥淖漩渦,在閃到最快的時刻,突然有一幕模糊的影像慢了一慢,那是個倒著的影子,隱約像是一個人半跪於地,維持著一個回首的姿勢,身下的鮮血染紅大地……他想仔細看清楚,那一幕卻模糊得像隔了無數層紗幕,隨即紗幕一卷,腦海里似被什麼一抽,黑暗轟然降臨。

「砰」一聲,他倒栽了下去,唇角一絲血跡浸出。

「主子」

戚真思撲過去,伸手一把脈,臉色大變一一納蘭述醒來後回歸正常的內息,此刻又亂了!她怒極回首,一腳將傻在那裡的許新子踢了出去。

「從現在開始!」她狼一般地環顧所有人,每個人接觸到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低下頭去,「所有人,不許在主子面前,提一句城門,不許將冀北和君珂發生的事,提一個字!」

「你要丟下君珂?」冷冷淡淡的聲音,竟然是從來對戚真思毫無異議的晏希。

戚真思回頭看他,晏希還是那漠然神情,但他再漠然,此刻說出這句話,就已經是最大的抗議。

戚真思緩緩環視一圈,每個人的神情,都深深疼痛和不滿。

君珂不僅是堯羽衛共同教出來的徒弟。她是他們的盟友,恩人,和親人。

堯羽衛沒那麼容易接納一個人,最初對這少女,不過一份審視的心態,然而那少女一開始就用自己的毅力震撼了他們,繼而用她的勇氣、堅持、有所取捨、恩怨分明,令每個堯羽衛傾心接納。但真正的生死交託,還是在燕京城門之上,因為君珂的拚死挾制,才有三百堯羽的安然出城。

這是恩,堯羽衛不願忘記。

更何況,君珂是為救納蘭述和戚真思,才自戕於仁化城,此刻她生死未明,卻要丟下她?

堯羽衛寧死,也做不到。

沉默的壓力,巍巍如山,感受到那份不滿和排斥,戚真思心底發出一聲唏噓。

繼冀北大難,家破人亡之後,難道連從來都兄弟一般生死與共的堯羽衛,也要因此發生分裂嗎?

戚真思垂下眼,眼神里淡淡哀傷,深深決然。

有些事,就讓自己一人,擔著吧…

「冀北發生了什麼,你們也知道。」她冷冷道,「王妃就算真的自焚於邊界之前,但我相信,她一定給主子留下了囑託。陪著主子走下去,完成王妃的交託,是我們死也要做到的事。冀北納蘭氏家破人亡,現在只剩主子孤身一人,你們要想害死他,要想令恩主根苗斷絕,你們儘管說吧!」

堯羽衛沉默,垂下頭去,眼裡淚花頻閃。

戚真思垂頭看著納蘭述。

昏迷之中,他在掙扎,似乎還在喃喃自語,戚真思俯下身去傾聽。

「……,父王……,父王……,孩兒不孝……,連你的屍首……,都……妹妹……你怎麼……,你怎麼……,哥哥對不起你……,沒能來救……母妃……你不會……你怎能丟下我……,丟下我們……,是我的……是我……我為什麼要……帶走堯羽……我該死……該死……該死……啊…小……是你……,是你……,別……,別!」

戚真思的眼淚,在眼角慢慢集聚,無聲垂落,落在納蘭述的衣襟里。

他未曾真的忘記,也不能忘記,在意識深處,他永受煉獄般煎熬,承擔著巍巍如山的負罪感,泣血自責。

而她,不能令他永久墜入這樣的黑暗,最終無可救贖,被背負的罪壓垮。

「主子……」她將掌心,緩緩按在了他心上。

「我們一起走下去。」

「嘗人生極致之苦,斬四海深仇之頭。」

「不死,不休。」

北地之雪,蒼天作語。

君珂在雪地里已經呆了整整一天。

每隔一個時辰,會有侍女過來看看,將埋進雪地里的她拉出來一點,怕她被雪埋死。

君珂一切都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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