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八十三章 裸奔吧!

日光下那人仰起頭,傷痕纍纍的臉龐,在晨曦的金色光線里一閃。

那人的眼睛也在閃閃發光,不是因為看見日光升起新的一天開始的喜悅,而是因為也許永不能再見這日光的憤怒。

那樣的憤怒,比逼人而來的日色強光還灼目,剛硬、不甘、滔滔如烈焰,灼得所有人都心底一震。

起早買菜的百姓圍攏來,仰頭獃獃看著,有人認出了他。

「這不是那個武舉探花的查……查什麼來著?」

「對啊,聽說不是封了官嗎?這才幾天,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了?」

「驍騎營啊,那地方是好獃的?我聽說這位是平民出身,被擠兌了吧?」

「被擠兌也不能丟了命啊,怕還是犯了事。」

「唉,年紀輕輕的……可憐。」

百姓望著五花大綁跪在台上,被執刑士兵用長刀刀背死死壓著的查近行,看看他破爛衣衫里露出的滿是紅紫傷口的脖頸,忍不住搖頭唏噓。

本還想著,這位第一位進入驍騎營的平民軍官,也許以後能給平民的入仕之路,開出一條新的道路來,沒想到還是……「去去!武官執刑不允許百姓觀看!都滾一邊去!」幾個驍騎士兵過來,連吆帶喝地將那群百姓驅散,人群慢慢散開,那幾個驍騎士兵互相一眼,露出一絲冷笑。

「多管閑事,找死!」其中一個在地上呸了一口。

君珂一直混在人群里,默默聆聽,親兵來問她,「大人,我們走吧?城門要開了。」

君珂不語,半晌抬頭看看查近行,那親兵是個靈活的,猜到君珂的心思,駭然道:「大人!你莫不是想救他?這不可能!」

君珂深深吸一口氣,是,是不可能。

查近行既然已經被綁縛法場,肯定是經過皇帝親手勾決,所以除了聖旨,沒有任何人的話可以救他,但此時正是上朝時間,她這個職位,不能參與朝政,貿然闖御極大殿,那下場也是一個死。

「單宏。」她喚那個親兵,「把剛才那群談論的百姓中,那個一直沒說話,只在搖頭嘆氣的那個男人,給我找來。」

「是。」

單宏很快將人找來,在刑台附近的小巷子里,君珂用一錠銀子,聽到了她想聽到的信息。

「那個查將軍呢,是個好人。」那漢子愁苦著臉,不住搖頭,「小的是給驍騎營專門送菜的,每次進出驍騎營後院廚房,只有他遇見了會給我打招呼,還偶爾幫我扛菜。」

「小的來往驍騎營多,他們的事,七七八八地都知道些。查將軍一直在驍騎營人緣不好。大家都排擠他,嫌棄他的出身,他人又精明能幹,很得總統領賞識,這便更招了忌。平常小摩擦不斷,據說有次查將軍還在驍騎營後的小巷子里,被人埋伏了套了麻袋狠打,事後他要求追查,逼得一些人很狼狽,但也最終不了了之。」

「然後呢?」君珂眸光平靜。

「後來他們又說他通敵,就是前陣子那個胭脂巷國公被殺案,說常小公爺是他通敵殺害的,還列出了許多證據,證據報到皇太孫那裡,被皇太孫二話不說駁了回來,但駁回來的理由太孫又不肯說明,搞得驍騎營那些人更惱怒查近行,常家也認為太孫包庇,查將軍一定有問題。」

君珂皺起眉——常世凌怎麼死的,她和納蘭君讓最清楚。這個足可置人於死地的罪名,到了納蘭君讓面前自然站不住腳,但以納蘭君讓的性子和立場,也絕不可能對部下將常世凌的死因解釋清楚,不想最後倒害得查近行洗不清。

「那事之後,驍騎營上下,突然對查將軍態度好了起來,沒多久,還讓他總管軍需,那是一等一的肥差。查將軍不想要,說自己新來不久,不適宜如此重任,但那些人都說前陣子對不起他,誤會了他,如今看他為人牢靠,做這個再合適不過,人人放心。」

君珂冷笑起來——是放心,整死了就放心。

「查將軍接了這差使,十分小心,每日清點,所有軍需物資都親自過手,但有天晚上,他突然拉肚子,在茅坑裡多蹲了一會,出來的時候,就聽說新撥來的一批什麼神弩沒了。」

君珂眉頭一跳——對方好狠,當真是要置人死地。這所謂神弩,一定是新出的「飛羽神弩」,這弩不比一般軍需物資,是大燕王朝秘密武器之一,一弩十箭,射程遠,力道強,還可以半空拆箭,裝發暗器。這弩價值高昂,一弩千金,更因為武器本身的先進性,被大燕王朝視為絕密要珍。全燕之軍,目前大概只有御林和驍騎配備了一部分,那些人,為要查近行一條命,竟然膽大包天,把手動到了這裡!

「查將軍當即被統領大人令人拿下,查將軍辯稱冤枉,說那批弩剛到,他便親自收到了庫房最裡層,加了三道鎖,除了他和三個副職到齊,誰也拿不到,但弩就那麼飛了,找遍全軍都沒有,這弩丟了,統領大人也要掉腦袋,正急得沒法,有人說要到查將軍家中搜一搜,家中沒搜到,卻又查出查將軍還有一處不為人知的私宅,最後在私宅後院地下……」

下面也不用說了。

計策常見,但百試不爽,其中必然有高層介入,否則軍需官不會那麼容易落查近行身上,那批要緊的弩也不會那麼容易就失蹤。

君珂又賞了那漢子一錠銀子,待他走後,拍拍手,單宏滿頭大汗從隔壁巷子里過來,道:「屬下們問過了,是為查將軍監守自盜,偷了飛羽神弩,據說還有他私通南齊,要將這批武器運出去的證據。陛下震怒,當即判了斬首,還不允許任何人說情。」

這便是對上了,君珂點點頭,道:「麻袋蒙住了那傢伙吧?」

「當然。」單宏笑道,「要問驍騎營的事情,怎麼能讓驍騎營的人看見咱們?這人嘴硬,口口聲聲查將軍咎由自取,罪該萬死,怕是這事和他也脫不了關係,咱們就是看他觀刑,笑得眉飛色舞,才趁他解手,在巷子里堵住他的。」

「那很好。」君珂點頭,「麻袋先別解,給我再揍一頓,狠狠揍,一定要留下傷口,臉部到頸部,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要紅紅紫紫的最好。」

「這個……」單宏猶豫,「那是個參將呢……」

「參將更好。」君珂沒有表情地一笑,「揍起來不覺得更爽?」

「是。」

親兵們領命而去,君珂仰頭,看著高台之上血跡淋漓的查近行,他始終昂著頭看天,士兵重刀相壓也堅持不肯低頭,似想在朗朗青天里,看出屬於這個骯髒王朝的巨大黑洞來。

他不再喊冤,也不落淚,他只是沉默,在沉默里掙裂骨骼,綻出無聲的悲憤。

君珂垂下眼——查近行知道自己必死,那樣的罪名,誰也救不得他,連納蘭君讓也不能,通敵賣國,放在任何朝代,無論古今,都是不可承受生命之重。

君珂也不打算去求納蘭君讓,來不及了,還有半刻鐘。

監斬台上,有人袍角微拂,拖曳如層層漣漪,在這殺氣凜然高台之上款款坐下,也笑得明媚生花。

主監斬官,沈夢沉。

左相掌文右相掌兵,沈夢沉直管兵部工部和刑部,他來本在情理之中,不過君珂看見他還是心中一沉——從他手裡奪人可比從姜相手裡難得多,虎口奪食,老虎還會打盹,狐狸嘴裡掏食,小心摸到蠍子。

君珂打量著四周地形,打量著沈夢沉面前,堆著簽台案卷,幾乎要將他的臉遮沒的桌案,右相大人似乎很忙,似乎等下還要有公務,帶了很多文書案卷,一邊等時辰,一邊細細翻閱,那些高高的案卷,幾乎遮沒了他的臉。

君珂心裡冒出個大膽的主意。

可行性不是太高,一個環節出點差錯就前功盡棄,然而事到如今,也只有試一試。

她摸出一張面具戴上,這是上次納蘭君讓戴著的,給她順手牽羊拿來就不還了,然後和自己那一百來個兵一陣耳語。

大爺們連連點頭,對統領的提議十分首肯。

此時監斬台下圍了很多驍騎營的人,軍官們來得少,士兵卻得令,每營都要派人前來觀看「通敵賣國監守自盜」者的悲慘下場,好達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這些人由各自的隊長帶隊,在監斬台下列隊,大燕的規矩,武將陽氣太重,不適合在午時處斬,要在黎明和清晨的交際時分處刑,以免戾氣上沖有傷天和,所以大多士兵都是早早起床,此時精神睏倦,呵欠連天。

正在東倒西歪時,外圍人群一陣騷動,一群人大大咧咧闖了進來,大聲嚷嚷。

「處決什麼人?兄弟們也來見識見識。」

「驍騎營的軍官啊,哎喲更要好好看看了,穿著金紐扣,腦袋掉下來是不是也是鑲金的?」

「得了,還不是一腔臭血?和昨兒一樣臭!」

那群土裡土氣的漢子,指著台上查近行大聲說笑,驍騎營原本聽他們鄙視查近行,倒也舒服,然而聽著聽著,便發覺這些人鄙視的不光是查近行,是整個驍騎,再一看那老農打扮,那土得掉渣的風姿,不正是昨兒把咱們揍得死狠,最後還悠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