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六十二章 燕京最弱小鳥

武威侯是開國名將之後,這一代的侯爺尚了安昌長公主,在朝中不領職司,但因為長公主和陛下關係不錯,陛下幼年曾得長公主護持,所以武威侯府向來很受朝廷照拂,家門清貴又不涉實職,不牽扯各類黨派之爭,在京中便顯得地位超然,和誰都能走得來,誰也賣幾分面子。

這是君珂在出發時,聽崇仁宮的護衛們解說給她聽的,君珂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心想這關我什麼事?

武威侯世子設宴棲虹軒,納蘭君讓到的時候,滿座賓客都已經在等候,都是京華貴介,最上層的那群人,皇族子弟,公侯世子。一品大員的子弟,都不夠資格列席。

滿座衣袍錦繡,香氣襲人,人人敷麵粉白,滿身翠飾,乍一看去,沒覺得像男子喝酒,倒像姑娘們茶話會。

燕朝立國日久,開國元勛之後多半得享鐵杆莊稼,得朝廷豐厚供養,以至於子弟們早已失去前輩們勇武精鍊之氣,好錦繡,貪脂粉,近年來更是莫名其妙漸漸颳起一股易裝癖,在燕京貴族中尤其流行,那些八尺男兒,昂藏漢子,一個個上頭油,抹脂粉,描眼穿紅,還互相攀比,看誰衣裝更花更艷,看誰妝容更巧妙更招眼,由此還衍生出「月容妝」、「花睡妝」、「海棠妝」等種種,奉為經典。

享樂日久,人心怠惰,漸漸便會追逐紙醉金迷,沉迷奢靡逐艷。而日漸龐大的特權階層隊伍,享用著有限的國家資源,朝廷漸漸已覺得不堪重負,貴族階層的腐朽衰落,同樣影響著拱衛皇城的東西兩路大營,京畿大軍多年沒有戰事,戰力日減還在其次,吃空額,掠民生,將官嬉樂,士兵怠慢。而在皇朝的各個邊境,坐擁重兵的藩王們,卻因為連連和邊境各國作戰,戰力彪悍,軍備日強,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這是納蘭君讓一直憂心的局勢,他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布置,試圖改革。然而貴族根系龐大,牽一髮而動全身,別看平日散漫無事,一旦觸及他們根本利益,整個集團就會立即抱團,拚死反擊。如此勢力根深,盤踞多年,牽連整個朝局,誰能輕易掀動而不傷根本?

除非將藩王勢力收歸國有,但這同樣也是火中取栗的艱難活計……

納蘭君讓的思緒一閃而過,微微垂臉,掩了皺眉的表情入座——他一向討厭燕京貴族這種不男不女的裝束風氣,所以從不參與他們的遊樂,今天完全是聽武威世子說找到神眼女子,才紆尊降貴忍受一番。

皇太孫地位尊貴,自然是首座,眾人按序入座,目光都忍不住好奇地在君珂身上溜啊溜——傳聞里皇太孫不近女色,崇仁宮連個丫鬟都沒有,說是女主人入宮再配丫鬟,今兒身邊怎麼多了個丫頭?

等君珂滿臉不情願地站著納蘭君讓身側,眾人眼色更怪異——皇太孫從不讓人近他三尺之內,親近護衛也不允許,這丫頭怎麼站這麼近?

君珂早已將眾人臉色看在眼底,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誤會產生了,抬起手,隨意攏攏頭髮,胳膊上鎖鏈清脆地一響,眾人臉色立即又變了變,看向納蘭君讓的眼神趨向詭異——什麼皇太孫不近女色?看不出來原來好的是這一口!

納蘭君讓巋然不動,他人誤解又如何?再怎麼誤解,不也不敢開口?不也得俯伏他腳下塵埃?這世間,絕對權力就是正確的道理,無須置辯。

只是心中忽然一動,覺得當著這許多人面,確實也不該再像在崇仁宮內一樣,給這丫頭太多面子,冷冷道:「你站開些。」

君珂挑挑眉,站開了些——你有病咧,剛才不是你用眼神示意我站近些的?

納蘭君讓坐定,便先詢問武威侯世子馮哲,「你所說的我要尋的人,現在何處?」

馮哲怔了怔,打了個哈哈,心想這要怎麼回答?說實在他也不知道人在哪裡啊。

當然故意欺瞞皇太孫他是萬萬不敢的,主要前陣子他和人打賭,賭誰能請到從不赴宴的皇太孫,賭金是西門水袖坊頭牌舞娘柳咬咬,別的也罷了,柳咬咬天姿國色,腰肢柔軟如綿,偏偏性情高傲,一個舞娘,給錢都不給你睡,燕京子弟自謂都是高貴風流人士,不提倡強買硬要,他肖想柳咬咬,卻用盡手段不得佳人假以辭色,正急躁得要命,這個賭注如何不看重?但是如何請皇太孫,這難度只怕也不下於讓柳咬咬自薦枕席,馮哲正在焦慮,忽然便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冀北睿郡王寫來的,武威侯府和冀北交情一向不錯,因為安昌長公主是成王妃的閨蜜。睿郡王在信中傳授了請到皇太孫的妙計,並告訴他,人不用愁,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馮哲眼角對外面瞟了瞟,哪有納蘭述的影子,心中暗罵這小子不靠譜,到現在都不帶人來,怎麼向皇太孫交代?

沒辦法,只好先故作神秘,馮哲哈哈一笑,對納蘭君讓躬躬身,「殿下,莫急,莫急,高人出場,總是要放在後面點以示尊重的,咱們先玩點別的,如何?」

納蘭君讓掠眉,不置可否,皇祖父對這神眼奇人分外看重,他願意給那女人一點面子。

其餘人也聽見兩人對話,有人便笑道:「前不久聽說陛下在找境內一名眼力通神的女子,整個燕京貴族都在議論,這誰呀,好大本事,竟然驚動天聽。」

「我倒聽說定湖那邊有個女神醫號稱神眼的,不過等我府里派人去,說是人已經離開,不知去向何處。」有人嘆息,「想要找到人博陛下一樂而不可得,算是我沒福氣。」

「也不知道怎麼個神法。」有人笑,「得陛下如此看重。雖說沒有明文發天下尋找,但燕京貴族都隱約知道了,看樣子誰要先找到,便是一件大功喲。」

「聽說是個貌丑的少年女子。」有人打趣,「常小公爺,你慶國公府玉堂金馬,你常小公爺號稱燕京十大美男,你府里備黃金車,玉琮馬,美男小公爺親自貼花榜相迎,還怕那神眼不聞信而來立即撲入你懷抱,這一件大功,可就落入你家了!」

那常小公爺常世凌長臉淡眉,向來相貌一般,卻自詡美男,畫了個「平煙眉」,幾乎看不見幾根毛。

說話的這位是永平公主的幼子,襲了驃騎將軍封號的秦昱,素來和他不對付,一番話似褒實貶,常世凌卻沒聽出來。

「呸。」他帶點得意地啐一口,自認為姿態嬌美,「那麼個醜女,值當我寶馬香車?」

「醜女怎麼啦?人丑,好用就行,保不準陛下歡喜,賜了給你做夫人!」

「做妾我就要!一雙神眼,給我看看我那些女人們爭風吃醋的心。」

「不曉得眼睛神,其他地方神不神?」

「哈哈……」

公子哥兒們興奮起來,漸漸便語氣狎昵,越說越不成話。這些人從沒真正將女人看在眼底,也不覺得背後嚼嚼舌根有什麼不對,雖說明知當面見了那神醫必得客客氣氣,但現在趁人家不在,占幾句口頭便宜也是好的。

吵雜的人聲里,沒有人注意到,一角的角落裡有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響,那是君珂的衣袖,在微微震動,帶動袖子里的鎖鏈相擊發出的聲音。

君珂冷然注視著那群人,眼神也像雪地里拔出的針,尖銳,有力,狠狠四戳。

這群混賬。

誰給了他們權利胡亂糟踐別人?

該著人人賞一個大耳光!

手指在袖子里扣緊,緊了又松,鬆了又緊,如此三次之後,她垂下眼,恢複了平靜。

急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納蘭君讓並沒有聽見君珂袖底動靜,聽見也不會在意,他垂下眉,眼神里淡淡輕蔑,什麼神眼看世情?什麼上天降祥瑞?這都是不知內情的人胡猜。確實,一雙神眼對皇朝是有大用,但也不至於如此推崇著急尋找,說到底,皇祖父想要找到她,只不過因為一段皇家秘辛罷了。

一段前朝帝王離奇死亡的歷史,在當年曾禍延千家萬戶,被皇室用鐵血手腕予以塵封,至今無人想起,但只有他知道,那塊鐵石般的陰影,依舊橫亘在皇祖父的頭頂,有生之年,不將當年那個秘密弄清楚,只怕皇祖父到死都不能安心。

納蘭君讓猜測,皇祖父需要那雙神眼,在最後合適的時機,進入先皇皇陵,查找隱藏在深處的秘密,但那樣的皇族最高機密,怎麼能允許外人參與得知?將來那雙神眼的下場,可想而知。

但在這之前,皇祖父必然會給那人十足優遇,好讓她死心塌地效力。

也算對得起她。

君珂和納蘭君讓都很平靜,有人卻不肯。

屋頂上,戚真思被某人踢了一腳,一翻身站起來,撇撇嘴,招手喚過魯海,低低囑咐幾句。

早已臉色難看的魯海,眉開眼笑地跳下去,粗壯的個子,落地和一片樹葉似的。

魯海直奔酒樓的茅房,這家酒樓是燕京數一數二的高級酒樓,茅房自然也是美輪美奐,是靠著後牆建造的,三面都是帶香氣的紫檀木板,靠牆那邊雖然是牆壁,為了美觀,也貼了一層木板,因為後面就是牆,不怕走光,牆板是可抽取的,還做了很多隔斷空隙。

魯海快手快腳下了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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