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風流之千尋記 第五十六章 都是絲襪惹的禍

聲音傳出,納蘭述和君珂的腳步都頓了頓。

然而兩人都沒有回頭,君珂一拉納蘭述的衣袖,本半轉身的納蘭述,又將身子轉了回去,兩人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跨出門外。

少年男女輕捷的背影融入初冬微微衰敗的背景,為天地間的蕭瑟提亮顏色,身後華堂寂寂,明燭微光,深紅錦氈上那長衣風流的男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從知府別業出來,兩人一路沉默,穿花過樹越池塘,步子越來越快,氣氛越來越安靜。

走了大半天,終於在看見遠遠一處村落時,納蘭述突然住了腳,一把拉回還在埋頭向前走的君珂,道:「你為什麼不問我?」

「啊?」君珂愕然轉頭。

「你為什麼不問我那個未婚妻。」納蘭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君珂抬頭,那少年倚一株柳樹,身姿也超拔若柳,一雙星辰海一般的眸子,倒映前方寥落村莊,和村莊前她有點茫然的影子。

雖然納蘭述沒有沉臉也沒有怒氣,但君珂覺得,他似乎在生氣。

到嘴的一句「你未婚妻我有什麼資格問」因此硬生生咽下去,她笑,無辜地看著他,道:「你的私事,你願意自然會告訴我。」

君珂自以為這句話說得得體且有教養,符合現代社會所要求的分寸有度的人際距離,不想納蘭述聽見這話,原本維持的正常表情,唰地就垮了下來。

「戚真思!」他突然退後一步,揚頭一喚。

「我來也!」聲到人到,聲音還在頭頂上,君珂抬頭上望,突然一張臉唰地從柳樹上倒掛下來,直逼到她面前。

君珂被那張突然落下的臉驚得向後一退,那少女已經一個翻身落地,一本正經答應納蘭述:「屬下在!」

「我有未婚妻?」

「回主子,有的!」

「什麼時候有的?」

「不出兩月。」

「籍貫,人氏?」

「左相姜哲三房嫡女姜雲澤,燕京仕女第一,姜太后心尖上的寶貝兒,受封凌雲郡主,和您非常門當戶對。」

「笑話,姜哲為文官集團之首,姜太后出身寒微,因為是陛下親生母親而受封太后,多年來欲圖扶植皇三子為帝,和沈太后沈皇后水火不容,各有掣肘,這麼個門第家世,冀北王府怎能聯姻,那豈不是要捲入姜沈二氏皇位之爭?父王母妃怎麼想的?」

「回郡王,那是因為,如果你不娶姜雲澤,你就得娶那個全大燕都知道非你不嫁的正儀公主,這位更好,開國英烈之後,兩宮太后義女。全燕大將,早先都是她父親麾下之兵;全燕之兵,幾乎都出於她向家門下,娶了她就像娶了大燕一半軍權,冀北本就兵重,再這麼的你叫陛下怎麼能睡得著?雖然娶姜雲澤陛下也有點睡不著,好歹那是文官勢力,不涉軍事,睡上半夜還是一夜無眠換你你選哪個?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為什麼不能娶個一無勢力的女子?陛下豈不就能睡上整夜?」

「郡王,您的願望真是無比美好。您娶個一無勢力的女子,陛下是能睡整夜了,咱們冀北王府可就睡不著了,藩王雖然權重,但由於祖規,對朝政插手餘地很小,歷朝和文官勢力也水火不容,娶姜家郡主,意味著文官勢力從此不會再成為掣肘,朝政動向有所掌握,而且皇太子雖是沈家人,皇太孫卻和姜家交好,據說有意娶姜家長房嫡孫女為妃,相比勢力燙手的正儀公主,姜家郡主對冀北的用處反而還大些。郡王,你知道的,咱們藩王,不可站隊太早太明顯,但也不可毫不站隊,不然遲早成為孤家寡人,哪位上台都會先將咱們視為眼中釘,到時候,吃得消么您。」

「冀北兵重,本就是皇族眼中釘,若不是指著冀北雄兵給擋住關外羯胡和西鄂蠻人,又顧忌著堯國,早就不知道玩了多少花招去,如今冀北聯姻文官集團,是不是怕還不夠樹大招風?」

「正因為冀北兵重,做或不做都是皇族眼中釘,所以,還不如去做!選擇最利於自己的籌碼!」

一陣沉默。

半晌戚真思向後退了退,謙恭地一低頭,「郡王,以上,都是屬下轉述王妃的話,可不是屬下的看法,另外,王妃還有句話,您聽不聽?」

納蘭述吸一口氣。「說。」

「納蘭!」戚真思昂起頭,雙手交疊,蹲在石頭上,四不像地學著成王妃的姿態,「你便雄辯滔滔,也不過出於私心,你捫心自問,母親和你辯駁的這些話,是不是本來也就是你心中所想?如果要娶世家女的不是你,是別人,你是不是也贊同母親的看法?」

又一陣沉默。

半晌納蘭述冷笑。

「那是,雄辯滔滔不抵鐵壁銅牆,你回去告訴王妃,凡是我不知道的婚約,都不作數。」

「回主子,那是您的私事,我們管不著。」

「那我的私事你為什麼都知道?」

「回主子,知道是出於對您的關心。」

「那你管一次。」

「回主子,不管是出於我等的職責。」

……

君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看見納蘭述碰壁實在是件難得的妙事。

她這一笑納蘭述臉色更不好看,霍然甩手就走。

君珂傻眼,揚聲喚:「你去哪裡?」

「放水!」

君珂摸摸鼻子,心想糟糕了,惹郡王殿下生氣了,唉,要不要面壁十分鐘以示懺悔?

頭頂一陣簌簌響動,樹上刷刷倒掛下七八張臉,黑的白的丑的漂亮的,大部分年紀不大,但神情都彪悍自如,齊齊挑眉眯眼,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瞅著她。

戚真思還蹲在她對面的石頭上,托著腮,眼神十分不懷好意。

「一刻鐘。」

「半刻鐘。」

「我說,馬上。」

「快了快了,臉紅了。」

「呸,臉紅,又不是眼睛紅!」

「這麼多人,哪裡出得來呢,要不要避開?」

「避開還怎麼知道什麼時辰?」

一群人掛在樹上議論紛紛,一堆聒噪的大蝙蝠似的,君珂聽得莫名其妙,戚真思好心替她解釋,「喏,他們在打賭你會在多長時間內哭出來。」

「我為什麼要哭?」君珂挑眉。

「郡王要娶妻,老婆不是你。」戚真思笑得開心。

「他的妻子從來不會是我。」君珂坐下來,伸個懶腰,「早在當初王府寢殿上,我就和王妃說過,君珂一生只求自由,但願永和皇家無關。」

「這世上所有的但願往往最後都變成不如所願,正如這世上所有的希望往往最後都變成大失所望。」戚真思發表完哲思,扭頭,認真看君珂表情,「喂,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君珂無奈望天,心想這古代丫頭怎麼比現代大媽還八卦,左右望望,道:「人多。」

戚真思立刻會意,立起,大喝:「郡王放水,還不趕緊去伺候!」

嘩啦一下人跑了個精光,只有一個青衫少年巋然不動,面無表情從戚真思面前悠悠走過。

「人都走光了。」戚真思望向君珂,直接無視轉來轉去的晏希。

君珂抿抿唇,聰明地不問怎麼回事,嘆了口氣道:「戚姑娘是嗎?你真要問個水落石出?那我可不可以先問問你,你們據說是堯國人,首先忠於王妃,你既然知道我和王妃的約定,如今我和郡王同行,你們怎麼不驅趕我,也不彙報王妃呢?」

「你聽過一句話沒有?」戚真思不答反問,「龍傾碧海,花蘊檀香,妖狐設千窟,青鳥抉人眸。這是暗中流傳於燕京貴族之間的隱語,青鳥,翱翔在天,看似飛騰無際,其實一轉頭,便可以抉了人的眸去。」

「我們是堯羽衛,我們是青鳥的羽毛。」她笑,「真正的一生依附,只在於他。」

君珂點點頭,轉首看看納蘭述離去的方向,道:「你們生來是青鳥之羽,足可依附,但是有的人不能,就算硬要依附上去,也會被外力大力拔去。」

她笑了起來,悵悵地,輕輕地,像風裡流動的雲,「所以我不要做被人拔來拔去的鳥毛,如果有一日,我能做同樣飛翔在天的雲,我再將答案告訴你。」

戚真思忽然轉頭,認真凝視著她。

這女子平時笑容和他主子一般散漫,然而真正看人時,尖銳得像從雪地里剛剛拔出來的針。

「雲會被風吹散。」

「或許。」君珂微笑,「但風也有被雲裹住的時候,世上沒有什麼事物永遠強大或弱小,大象也有被螞蟻咬死的時候,只要你足夠勇敢。」

她笑看對面若有所思的戚真思,這女孩子大不了她幾歲,瓷白肌膚,一雙眼睛是少見的淺褐色,額頭有一角靛青的紋飾,半掩在發內,看不出什麼形狀,只那盤旋往複深青一筆,便將她容貌給人的清淺柔和印象瞬間掩去,換了野性和錚然,發質也黑而堅硬,梢頭硬硬地翹著,她周身的氣質也一樣矛盾,張狂又嚴謹,自如又冷酷,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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