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劫難逃:張獻忠 第二節 一日一夜黑風起

中國人對佛經里的「劫難」二字有著獨特的解讀。劫難並非像佛經所言千萬年才發生,而是每隔一二百年就要降臨中國大地一次。

每隔一二百年,人口增長和社會不公就要壓垮王朝的綱紀,劫難如約降臨。平時循規蹈矩的人們失去理智,相互殺戮,血流成河,王公大人們為貪婪付出了代價,雄偉的建築與山積的財富化為灰燼。

劫難過後,人口銳減,吸夠了血的土地又重新蓄足了肥力以供養新一輪的繁榮,新的王朝在廢墟上巍然建立。

中國歷史就是這樣了無新意地循環,一代代先人的災難記憶,積澱成中國人心靈深處的集體無意識,愚民百姓雖然缺乏把握歷史規律的理性能力,卻不乏體察歷史節奏的感性直覺。每有天災人疫,老人們就會念叨:「老天爺又要收人了。」

天下大亂前,常常會出現種種聳人聽聞的預言:「近世將遭大劫,天地昏暗,日月無光,人民非被刀兵水火,即羅奇疾。」「一日一夜黑風起,吹死人民無數,白骨堆山,血流成海……」

明末義軍紛起,陝西、山西、河南、湖北四地魚爛之時,四川相對平靜。他處赤地千里,災異流行,天府之國卻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一派太平景象。豪門大戶鬥雞走馬,爭奢競侈,似乎他處的災難與四川毫不相關。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首不祥的歌謠在歌舞昇平的巴蜀大地悄悄流傳開來:「流流賊,賊流流,上界差他斬人頭。若有一人斬不盡,行瘟使者在後頭。」

又有一首同樣陰森:「歲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紅。有屋無人住,有地無人耕。」

大人們聽了,每每喝止孩子:「不要唱!」拉過來打屁股。

然而,還是禁不住。

誰也說不清這些歌謠起自何時,來自何方。它們就像毒瘴一樣,從靜僻幽深的山陰水涯處彌散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讓在太平世界中生長起來的四川人不禁暗暗打一個寒戰。

四川人不久之後的遭遇,可謂與這首歌謠分毫不爽。中國人的預言能力讓人震驚。然而,無奈的是,這種預言能力卻絲毫無助於這片土地上的人逃脫將要罹受的災難。這就是這片土地的詭異之處。

所以,中國人說,「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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