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關於舊政府的新舊體制

再沒有什麼比舊政府賴以開創的原則和社會、文明與通商給人類帶來的條件表現得更加矛盾的了。舊體制的政府為了提高自己地位而竊取權力;新體制的政府則代表社會共同利益行使權力。前者靠維持戰爭體系來支撐;後者則推行和平作為富國裕民的手段。一種政府煽動民族偏見,另一種政府則提倡大同社會以實現普遍通商。一個用它勒素來的稅收的多寡作為衡量其繁榮的尺度;另一個則以其所需要的少量稅收來證明其優越性。

柏克先生談到新舊輝格黨人。如果他能以幼稚的名字和稱號自娛,我不打算使他掃興。我在這一章里不是跟他而是跟西哀士長老對話。我已同西哀士閣下約定要討論一下君主制政府的問題;由於在把新舊體製作對比時自然會涉及這個問題,我想趁此機會向他陳述我的見解。我在論述中偶爾也會提到柏克先生。儘管可以證明現在稱為「新」的那種政府體制從原則上來說乃是所有已經存在過的政府體制中最古老的,因為它是建立在天賦的人權之上的,然而,由於暴政和君權曾經使這些權利停止行使許多個世紀之久,所以為了便於區別起見,還是稱它「新」比由於要求承認權利而稱它舊來得好。

這兩種體制最主要的區別在於,現在稱之為舊的體制是世襲制,不論是全部世襲或部分世襲;而新體制則純粹是代議制。它排斥一切世襲制政府:

第一,因為世襲制政府是強加於人類的;第二,因為世襲制政府不適合於必須建立政府的目的。

就這兩條的第一條而言——不能證明世襲制政府憑什麼權力可以開創;在人的權力範圍內也並不存在一種建立它的權利。在個人權利方面,人無權決定後代人的命運,因此,沒有任何一個人或一幫人曾經有或能夠有建立世襲制政府的權利。縱令我們自己死而復生,不為後代所繼承,我們現在也無權從我們自己身上剝奪那些將來會屬於我們的權利。那麼,我們憑什麼可以去剝奪別人的這些權利呢?

一切世襲制政府按其本質來說都是暴政。一頂世襲的王冠,一個世襲的王位,諸如此類異想天開的名稱,意思不過是說人是可以世襲的財產。繼承一個政府,就是把人民當作成群的牛羊來繼承。

①至於第二條,即不適合於必須建立政府的目的這一條,我們只要考慮一下政府本質上是什麼,並將其與世襲繼承製所處的情況比較一下,就可以說明問題了。

政府應當始終處於充分成熟狀態。它的結構應當超越於個人所受制的一切意外事件;世襲繼承製是受制於一切意外事件的,因而是一切政府體制中最不正規和最不完善的體制。

我們聽到有人把人權叫做拉平制;但是唯一真正適用拉平這個字眼的制度乃是世襲君主制。這是一種智力上拉平的制度。它不加區別地讓各種人掌權。無論賢與不肖,智與愚,一句話,無論品質好壞,都一視同仁。國王不是作為有理性的人,而是作為野獸相繼即位。這並不表明他們具有什麼智能或道德品質。如果政府本身是建立在這樣一種卑劣的拉平制度上的,那麼,我們對君主制國家中人們卑劣的心理狀態還有什麼可驚異的呢?這種政府沒①這一段是首席檢察官對托馬斯·潘恩起訴時引證的八段文字中的第一段;因此,為同年印行的西蒙斯廉價版略去。——原編者

有固定性。今天是一個樣子,明天又是一個樣子。它隨著各個繼承人的性情而改變,並且完全受制於每一個繼承人的變化莫測的性情。它是憑感情衝動與偶然事件統治的。它帶著幼稚、老朽和昏聵等特徵出現在人們面前;是一種要吃奶、要人牽著走或拄著拐杖走的玩意兒。它把生氣勃勃的大自然秩序弄顛倒了。它經常叫幼兒頂替大人,把乳臭小兒的狂想當作智慧與經驗。一句話,我們再也想像不出一種比世襲繼承製在各方面表現出來的更加荒謬可笑的政府形象了。

倘若自然界出一個告示或上天發布一道敕令,說美德和智慧非世襲繼承製莫屬,而這種告示或敕令又能讓凡人知道,那麼,對世襲繼承製的反對就可以撤消;但是,當我們看到大自然對世襲制活象採取否定和戲謔的態度;看到在一切國家中,繼承人的智力都低於一般水平,看到繼承人當中一個是暴君,另一個是白痴,再有一個是瘋子,還有一些則是三者兼備,就不可能對這一制度寄予信任了,如果人的理智還在起作用的話。

我無需將這一見解就教於西哀士長老;因為他已對此發表過意見,省了我的事。他說,「如果問到我對世襲權利有什麼意見,我可以立刻回答,按照正確的理論,靠世襲方式移交任何權力或官職是絕對不符合真正代議制的法則的。在這種意義上說,世襲制不啻是對原則的砧污和對社會的蹂躪。」

他接著又說,「可是,讓我們看一看所有由選舉產生的君主國和公國的歷史吧:在這些國家中,難道有一個國家的選舉方式不比世襲繼承更壞嗎?」

要辯論君主世襲制和君主選舉制何者更壞,應該承認二者都壞:對這一點我們兩人是意見一致的。這位長老所偏愛的正好是他所譴責的。對這樣的問題用這樣的推論方法是不能容許的,因為這樣做等於責怪老天,彷彿就政府而言,老天只允許人們從兩害之中選擇其一,對面害中為害最甚者他也承認是「對原則的砧污和對社會的蹂躪」。

暫時撇開君主制在世界上造成的一切罪惡與禍害不談,沒有任何東西比把文官政府變成世襲方式更能證明它的無用了。難道一個需要智慧與才能的職位也可以世襲嗎?而凡是不需要智慧與才能的職位,不論是什麼職位,都是多餘的或無足輕重的。

世襲繼承製是對君主政體的諷刺。它把君主變成一個任何兒童或白痴都能擔任的職位,從而使君主政體顯得再荒唐可笑也沒有。當一個普通技工也需要具備一些技能;但是當一個國王卻只要有一個人的模樣一種會呼吸的木頭人就行了。這種迷信也許會再持續兒年,但是它卻不能長期抗拒覺醒了的人們的理智和利益。

至於柏克先生,他是堅決擁護君主制的,他的身份不完全是一個領年金者(如果是的話,而我相信他是的),而是一個政客。他看不起人民,人民反過來也看不起他。他把人民看作是一群無知之徒,必須由騙子、木偶和醜類來統治;在他看來,把偶像作為君主的形象同把人作為君主的形象沒有什麼兩樣。不過,我也要替柏克先生說句公道話,他對美國一向是非常讚賞的。

他經常爭辯說(至少我親耳聽到過),美國人比英國人或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的人都要來得開明,因此在他們的政府中,弄虛作假是沒有必要的。

儘管長老就世襲君主制和選舉君主制所作的比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代儀制對兩種君主制都排斥;但如果要我來作比較的話,我是會作出同他相反的結論的。

因爭奪世襲王位而引起的內戰比因選舉而引起的內戰,次數要多得多,而且更為可怕,持續的時間也更長。法國的歷次內戰都是世襲制引起的;這些戰爭的產生不是由於爭奪王位世襲權,就是由於世襲方式不完善,即承認攝政或兒皇制。拿英國來說,它的歷史上也充滿了同樣的災難。約克家族和蘭加斯特家族爭奪王位的戰爭歷時整整一世紀;此後,其他性質相同的戰爭也反覆發生。1715年和1745 年的戰爭就屬於這一類。爭奪西班牙王位繼承權的戰爭席捲了幾乎半個歐洲。荷蘭的歷次騷亂也是由省長世襲制所引起的。一個自稱自由而採取世襲職位的政府,有如肉中之刺,非把膿汁擠掉不得安寧。

但是,我還可以進一步把無論什麼樣的外國戰爭也歸結到同一根源。永久性的王族利益是通過把罪惡的世襲繼承加諸罪惡的君主制而建立起來的,其一貫目標在於領土與賦稅。波蘭雖然是一個國王由選舉產生的君主國家,但它發生的戰爭比那些王位世襲的國家要少一些;而且其政府是唯一的一個自願嘗試(儘管程度有限)改善國家狀況的政府。

在約略談了舊的或世襲制的政府的少數幾個缺點之後,我們再來把它同新的或代議制的政府比較一下。

代議制以社會和文明作為基礎;以自然、理性和經驗作為指導。

一切時代和一切國家的經驗已經證明,要控制大自然對智能的分配是不可能的。大自然隨心所欲地賦予人以智能。她按什麼規律把智能撒播到人間,這對於人還是一個秘密,要想把人類的美貌與智慧用世襲術固定下來同樣都是荒謬的。不論智慧是怎樣構成的,它好象是一束沒有種子的植物;如果它生長出來,可以加以培育,但卻不能任意去生產。在社會的一般群眾中總是有足夠的智慧去實現一切目的;但就社會的各個部分而言,智慧卻在不斷改變位置。它今天體現在這個人身上,明天又體現在另一個人身上,很可能輪番來到地球上的每一個家庭,然後又消聲匿跡。

自然界既然如此安排,政府也必須循此前進,否則,政府就會如我們看到的那樣,退化為愚昧無知。因此,世襲制對人類的智慧正如它對人類的權利一樣是互相抵觸的;既荒謬又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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