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管天管地:從穿衣戴帽到婦女髮型 第六節 為什麼要管穿衣戴帽

今天的讀者看到朱元璋如此專註於人們的穿衣戴帽,多會感到可笑和不解。中國老百姓有一句諺語:「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而朱元璋偏偏就像要和這句話叫板。他像一個嚴厲而認真的中學校長,真的把老百姓的自由剝奪到只剩下「拉屎放屁」的程度。

在朱元璋看來,這是無比嚴肅的、關乎帝國興亡的重大問題。

朱元璋從蒙古人手裡接過的是一個廣大而殘破的帝國。戰爭初息,滿目瘡痍,「十室九虛,民困食盡」。然而,這些尚不足以讓朱元璋心憂。所謂「有土斯有人,有人斯有財」,只要政治安定,不愁經濟不迅速恢複。最令他憂心的,是天下百姓的思想混亂,這是他從蒙古人手中繼承的最大一筆不良資產。

從草原上征殺過來的蒙古人,沒能精確掌握漢人那一套經千年積澱而成的精緻深刻的治心術。「胡元以寬而失」,「九十三年之治,華風淪沒,彝道傾頹」。在朱元璋看來,明初社會,思想混亂突出地表現在奇裝異服上面,即「先王衣冠禮義之教混為夷狄,上下之間波頹風靡」。

他總結歷史說:「近世風俗相承,流於奢侈,閭里之民,服食居處與公卿無異,貴賤無等,僭禮敗度,此元之所以失政也。」過去那些偉大的帝王治理天下,必然首先定下禮儀制度,用來辨貴賤、明國威,讓人們知道大小上下。元末以來,風俗相承,流於奢侈,富有的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居然與公卿無異,這還了得!貴賤沒有區別,此元之所以失敗也!

禁止奇裝異服是中國漢族政權的一個傳統。周禮中就規定,國家對老百姓穿衣,要「正其服,禁其奇邪」,甚至「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者,殺」。也就是說,奇裝異服罪可致死。這可不僅僅是用來嚇唬人的。春秋時期,鄭國人子臧就因為「著異服」被殺。《左傳》對此還評論道:「服之不中,身之災也。」因此歷代相沿,中國形成了一套關於服裝的禁忌。比如明黃色是皇帝的專用色,這就是唐代定下來的。唐高祖以「天子常服黃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黃有禁自此始」。

不過,歷代關於服裝的規定,到朱元璋才登峰造極,詳盡到無以復加。

褲腳做得小一點,皮靴上綉上花樣,初看起來,不過是個人愛好問題,但仔細一想,卻不然。因為透過衣服、皮靴等等,也可以看到「順民」與「亂民」兩種思想傾向的激烈鬥爭。所以,朱元璋將讓人們明白自己的身份當成關係國家存亡的大事來抓。朱元璋說:「禮儀明確了,上下之分才定。這樣天下才能安定。」管你的髮型,管你的袖子長短,管你冷天能不能戴暖耳,是為了通過這些細節,讓你從小事做起,習慣於屈從不合理的現實。

《左傳》云: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仆臣台。

專制統治要求泯滅人的自尊、獨立、平等意識,使人認不清自身的獨立價值。而作為專制統治的重要手段,等級制度的最大作用是把全國人民都納入一種從屬關係,使每個社會成員都附屬於一個權力結構,強調人的不平等,強化每個人的身份意識,使屈服、順從、奴性成為被統治者的突出性格,讓每個階級的人都有充足的機會來培養奴性。正如朱元璋在《御制大浩續編》中所說:「天尊地卑,理勢之必然。富貴貧賤,神明之鑒焉……所以官有等差,民有富貴,而至賤者也豈得易為而用乎。」

只有這樣,社會秩序就可以得到充分保障。等級制度時刻提醒人民,任何事物也不能超越於政治權力之上。特別是,經濟權力必須絕對屈從於政治權力之下。即使你富可敵國,如果沒有級別,沒有政治地位,也只能住三間小房子,不許穿綢穿紗。如果商人階層想要獲得人們的尊敬,他必須花錢買官,起碼也要買一個閑職,比如什麼「登仕郎」,才有可能。如此,才能「富者富安,中者中安,下者下安」,實現大明王朝的「禮法之所治也」。

不要嘲笑朱元璋。在今天,哪一級官員坐哪種牌子的小汽車,什麼級別分多大的房子,為了爭追悼會的「格」,家屬和單位曠日持久地鬥爭……這些現象,每個人都是司空見慣。

因此,對於那些不懂禮數的人,朱元璋的不客氣程度超出人們的想像。

馬皇后是大腳,於是有好事之人,在牆上畫了幅大腳婦人懷抱西瓜的漫畫,意思是「淮西婦人好大腳」。朱元璋查不到作俑者,就把一條街上的居民統統殺光。

對於那些懂禮數的人,朱元璋則不吝獎勵。皇帝身邊有一位姓杜的修容匠。有一次朱元璋見他把剪下的指甲都用好紙包了起來,就問他這是幹嘛。

杜某回答說這是聖人身體的一部分,哪能隨便丟掉呢?我包好了拿回家,恭恭敬敬地收藏起來。朱元璋不信,把杜某留在宮中,命令衛士到杜家去搜查。杜家人從佛閣里拿出一個朱匣,裡面裝的就是朱元璋的指甲。朱元璋聽了衛士的彙報,很高興,讚揚杜某懂「禮」,馬上提拔為「太常卿」(九卿之一,主持禮儀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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