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朝天子 第十七章 我的大妃

「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一路似乎太安靜了些?」馬上的赫連錚以手搭檐,望了望遠處,不過他也望不出什麼來,身前是山,身後也是山。

這是靠近隴北和長寧邊境的濠山,淡青的山體掩在四面蒙蒙的霧氣里,沉鬱連綿。

出來已經有大半個月,從草原到西涼,要經過山北隴北長寧和閩南,按說就算後兩道有路之彥華瓊掩護,是沒什麼問題,但是山北隴北雖然天高皇帝遠,也不是那麼容易走的,偏偏在宗宸的手裡,一直都有整個天下疆域最精密的地圖,據說是當年大成皇家密檔里的絕品,這也是當初鳳知微為什麼隨隨便便,就能給晉思羽指出了長青山脈里的秘密小道的原因,而在山北和隴北,幾百年前還是扶風國的疆域,早年原大瀚國七將軍跨國和扶風巫女作戰時,就曾經大軍通山,在山間開出小道偷襲,事後也留下地圖,草原運輸隊在經過第一次的開拓之後,便是充分利用了這些山間小道行走,遇上實在不得不過城的情形,便將馬匹分批,充作馬商,一路走了過來。

「安靜有什麼不對的?」五雕早已走過兩趟這路,從來都風平浪靜,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大王,這路從來都很安靜。」

赫連錚沉默不語,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在鞍鞘上,他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對,更多的是直覺,但就因為是直覺,而越發警惕,他自幼生長生死翻覆的草原王庭,對危險,幾乎有一種本能的反應。

赫連錚抬起眼,望著茫茫遠山,突然道:「我想起來哪裡不對了!」

「什麼?」

「獵戶!」赫連錚道,「咱們進山已經有很多天,卻一直沒有看見過一個獵戶,雖說咱們走的是山間小道,外人不清楚,但是滿山遊走的獵戶應該知道,為什麼從來沒有遇見過任何一戶山民?」

「也許是湊巧吧……」六狐摸了摸光頭,有點猶疑的吸了吸鼻子。

「你就不配叫狐!」赫連錚罵一聲,催馬四處看了看,想了想,又覺得實在不能為這麼個理由便打道回府,猶疑了一下,嘆息一聲,道:「夜了,先睡吧。」

一行人連帶衛士熟練的紮營休息,赫連錚雙手枕頭躺在帳篷里,眼睛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一忽兒想到這次走完就立即收手,一忽兒想不知道知微什麼時候動手,一旦動起手順義騎兵應該先挑哪座城,從哪條路線南下,一忽兒又想大妃混到大學士了,快二十二歲的人了,往日那個小桃子有沒有長成那什麼木瓜?想著想著便覺得渾身燥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天快亮時才迷糊合眼。

彷彿只是眼睛剛剛一閉,天便亮了,外面人喊馬嘶的熱鬧,赫連錚罵一聲爬起身來,看看撐得飽滿的褲子,愛憐委屈的嘆息一聲,叉著腿出了帳篷。

一掀帳篷便看見三隼站得遠遠的和一個人說話,聽見他動靜回頭笑道:「主子,你昨兒還說沒遇見該遇見的,這不就遇上了?」

赫連錚眼眸一眯,看見對方是個婦人,山間婦人打扮,戴著斗笠,背著採藥的簍子,打著綁腿穿著草鞋,渾身上下透著利落氣息,一張被山風吹得發黑髮紅的臉圓潤健康,見他看過來,落落大方的笑道:「老爺們是從山外過來的吧?可要買點草藥?山裡毒物多,不備葯是不成的,咱這裡有上好的蛇葯。」一口流利的隴北土話。

赫連錚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連手指間的老繭都看過了,隨即揮揮手,示意三隼去和她談,三隼過了陣子,捧著一堆草藥回來,歡喜的道:「這婦人不懂價,十文錢給這麼多!」

「眼皮子淺!一點便宜樂得這樣?還是男人不?」赫連錚心不在焉罵一聲,看著那婦人背著筐子下山,經過他身邊,突然被地上木樁一絆,一個趔趄,赫連錚袖子操在手裡,看著她,沒有扶的打算,三隼愕然看了自己大王一眼,下意識伸手,赫連錚卻突然閃電般伸出手,扶住了那婦人。

那婦人手按在他手背,立即站穩,隨即紅了臉,笨口拙舌的連連道謝,赫連錚揮揮手,看著她離開,三隼撓撓頭,愕然道:「大王你剛才沒扶,怎麼後來又……」

「蠢!」赫連錚怒瞪他一眼,一甩手進了帳篷,仔細看了看自己手背,倒也沒什麼異常,不由自嘲一笑,覺得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實在搞得有點杯弓蛇影。

這不過算是個平淡無奇的小插曲,一行人驅馬繼續趕路,過了幾天出了山,直入長寧境內,這回速度就快了許多,長寧各城各關卡早已得了小王爺關照,一路放行,也不需要再在山裡躲藏,不幾日順利出了長寧境,直奔閩南。

這一日一抬頭,前方關卡城門金字灼灼在目「馬嶼關」。

「這守門官老游是咱華將軍親信啊。」四狼笑道,「上次俺送馬過來,還和他拼過酒,好酒量!」

「還是老燦巨,晚上進關。」赫連錚一揮手,「不要大白天浩浩蕩蕩的讓人難做。」

因為要等到夜間,一行人先將馬藏在附近一個山坳里,七彪們看著城門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也有不少馬販子,笑道:「閩南不是說窮山惡水,現在看起來,會做生意的人也不少啊。」

「蠢貨,閩南人不懂做生意,外地客商懂啊,」赫連錚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這邊濕熱,礦多,染料鐵器什麼的都不錯,自然有人前來互市。」

他原本是隨口教訓三隼,卻突然心中一動,彷彿剛才哪句話觸動了心底一直隱隱的不安,然而那念頭像星火轉瞬即逝,再要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喝酒喝酒!」身後七彪們不甘寂寞的開始拼酒。

「留點肚子,不然給老游灌倒,你也別回草原了!」

「呸!可能不?」

身後一陣鬧哄哄,赫連錚突然也覺得內心煩躁,心火一拱一拱的,卻也不想破壞七彪們的興緻,眼看天色將黑,爬上崗頭對關卡城門望著。

那裡看起來和任何一個關卡沒什麼兩樣,星星點點的燈火浮游在門樓上空,等會他只要拿了通關腰牌過去,自然會被人放過關卡,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樣。

他轉了個方向,看向帝京,知微一直都有信來,很規律,不間斷,說些帝京雜事,偶爾也告訴他誰誰又玩陰謀詭計了,並沒有一味報喜不報憂,自然一如往常,他卻始終覺得,越是這樣正常,就越不正常——鳳知微天生招禍體質,她身邊驚濤駭浪不斷,根本沒可能平靜這麼久。

她又有什麼事瞞著他了?

眼前山巒重重,不見王都不見她,她把名分放在了他這裡,自己飛在了草原那頭。

赫連錚揚起臉,七彩寶石般的眼眸在星光下碎光閃爍。

這一刻不知為何,心事像是奔涌的海遇上了圓月,拿出全部的力量去掀起潮汐,那翻翻湧涌層層迭波的浪頭,都寫著那樣幾個字——想念她,想見她。

兩年時光,長生天說,那是兩萬一千九百須臾,四十三萬八千羅預,八百七十六萬彈指,一千七百五十二萬瞬。

這麼久,這麼久。

草原王久立於山林沉黑的崗頭,發出了長達幾百瞬的嘆息,遠處臧藍天幕上,無名的星光柔和一閃。

「主子,我去叫門了。」四狼無聲走過來,酒氣微微,笑意微微。

七彪里他這條路最熟,自然該他去。

赫連錚轉臉看看自己的兄弟和屬下一眼,點點頭。

四狼轉身走了幾步,赫連錚心中忽然一動,叫住他。

四狼轉過身來,月色星光下笑容摯朗。

「……沒事……」赫連錚有點茫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住他,怔了怔才道,「……小心點。」

那漢子咧開嘴,以為赫連錚怕他忘記了腰牌,拍拍腰間放腰牌的草囊,「您放心。」

四狼大步的過去,直入城門之前,按照約定在城門上敲擊幾聲,上方很快有了動靜,一個人探出頭來,很瞭然的望了望,隨即點了燈火下去。

趁夜過關卻沒有引起騷動,點燈下城樓的只有一個人,說明還是和以前一樣,早有默契,赫連錚微徵鬆口氣,草原漢子們則想都沒想過有什麼不對,高高興興聚攏來,將馬匹聚在一起。

城門開了一條縫,四狼將腰牌遞過去,一邊笑道:「老游睡了?出來喝酒嘛。」一邊不待人招呼,隨隨便便把開了一條縫的大門推開。

他推開城門的那一刻。

城門後的黑暗裡,忽然有鐵青色光芒一閃!

夜色里一聲極細的沉悶的鈍響,被遊盪呼嘯的風聲湮沒。

四狼的背影極其輕微的僵了僵,隨即城門裡的人一聲輕笑,道:「那你就先進來嘛。」伸手便去拉他進門。

赫連錚等人已經跟了過來。

已經半個身子進入城門內的四狼霍然回首,一瞬間星光下整張臉五官似被人大力扯扁,歪斜猙獰!

他似乎想狂吼,但張開嘴只有鮮血淋漓飛濺,而身後還有什麼在將他大力向後拽,他死命向外一縱,一聲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響後,他蹦了出來。

月光下他左肩只剩下半個,左手已經連根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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