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朝天子 第七章 針鋒相對

竹林後一陣沉默,半晌寧弈還是用那種聽不出喜怒的音調,淡淡答:「哦?」

這語調別說一直滿含期待看著他的秋玉落臉色開始失去血色,連門後的鳳知微都開始恨起來了——這人這樣說話還叫人怎麼繼續呢?

秋玉落卻向來是個執拗性子,她直直看著寧弈,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凄然道:「那日江上……殿下酒醉……」

寧弈忽然回身,淡青微黃的竹葉底神容如雪,連看著秋玉落的眼光也是一片冰涼,秋玉落被這麼一看,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說到這裡本王也有些奇怪。」寧弈眼神奇特的看著她,「本王駐駕之處,哪怕那是空江孤舟,也容不得人隨意靠近,李夫人你一介大家主母,那麼半夜三更的,是怎麼會在那江上和本王『邂逅』呢?」

他最後邂逅兩字咬得很重,聽得秋玉落身子顫了一顫,忽然就跪了下去,伏在寧弈腳下,喃喃道:「殿下……殿下……我不知道……李家別業就在那岸邊,那夜我心神煩亂臨時起意泛舟水上,並沒有看見什麼人……殿下……殿下……您不能疑我……」

寧弈不再說話,袍角一動,就要繞過她離開。

「殿下!」秋玉落突然半直起腰,膝行一步,雙手抱上他的腿,「我不信您真的忘記了!」

寧弈理也不理她,連低頭俯視都不曾,寧澄已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來,瞪著眼睛道:「喂你這個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不知道糾纏王駕其醉當死嗎?」

秋玉落看也不看寧澄,只仰頭看著巋然不動的寧弈,眼神里慢慢湧現破釜沉舟的絕望和決然,突然放手,伸手往懷裡便去掏什麼東西。

她手指慢慢抽出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手絹巾帕一角,鳳知微正在等她手全部抽出,卻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身一看,幾個留下的士紳正由錢彥陪同著往這個方向走來,看樣子是找她來拉關係套近乎的。

此時她再站在這裡被人看見難免尷尬,鳳知微立即回身,迎著那幾個人走去,笑道:「諸位,我這園子如何?其實西苑那邊景緻更好些,北方運來的幾株三角梅大概也快開花了……」一邊說一邊便將人不著痕迹隱向西苑,將竹林里的人拋在身後。

等到她陪人在西苑逛了一圈,接受了幾個人的示好,再回到前院時發現寧弈已經離去,她立在山莊門口,看著寧弈的車駕一路遠去,親王儀仗後面遙遙跟著那輛翠蓋寶頂車,一片煙塵里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良久,慢慢的笑了下。

她身後,宗宸也在看著那個方向,突然道:「剛才的話我也聽見了,總覺得有點不對,要不要派人去查查。」

鳳知微似在出神,良久唇角浮起一抹淡涼的笑意,道:「不必。」

當晚鳳知微就趕回江淮首府潼州,一進布政使衙門便道:「人手安排好了么?」

得到肯定回答,她點點頭,直入書房,夜深風冷竹敲窗,她在書房裡獨坐對燈,面前是攤開的一堆軍報文書。

來自閡南、長寧、西涼和草原,有官方渠道消息也有她布下的暗線。

華瓊的隊伍已經在逐漸壯大,再擴大下去難免引起當朝注意,她必須要想法子將華瓊勢力隱藏,這似乎是個不可能的命題,要麼脫離天盛鉗制自立,要麼在天盛麾下收縮隊伍,但是現在還沒到自立的時機,華瓊來信問她應該如何處理。

長寧那邊兵精糧足,一路和天盛交戰敗少勝多,但向來一一地之力對一國之兵,時間耗久了難有勝算,看長寧王進攻路線,似乎只想吞併閩南隴北,和天盛劃江自治。

而西涼那邊,現在雖說算鳳知微半個自己人,但國家不能拿來兒戲,西涼能做的,也就是敲山震虎,圍而不攻,牽制天盛南方兵力。

草原那邊是赫連錚直接來信,字裡行間很有些躍躍欲試的暗示,問她:萬事俱備,東風可起?

鳳知微手指敲著書桌,沉思半晌,請來宗宸,笑道:「咱們這麼長時間的家業打理,向來是託付了你,也不知道現在我家產如何?」

「養一家可用百輩,養一國頂多一年。」宗宸回答得極其精鍊到位。

這個結果已經出乎鳳知微意料,她睜大眼睛,「哦?」了一聲,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有錢。

「你進入仕途五年來,屢受封賞,數額不菲,我們都替你拿出去置產購田。」宗宸說得輕描淡寫,「組織里本就有精於商事的高手,何況還有燕家一直鼎力相助,僅僅是在南海一地販運絲綢瓷器的生意,就在京郊購了千畝地,這還不算全國各地都有的產業。」

「而且……」他突然笑了笑,「其實錢這個東西,咱們還多的是。」

「哦?難道你手中有前代末世皇朝留下的寶藏?那也太傳奇了吧?」

鳳知微本來是開玩笑,不想宗宸竟然露出了「又給你猜中了」的表情,不由也怔了怔,宗宸已經笑道:「只是有一點不對,不是末世皇朝留下的寶藏。」

「那是誰……」

「嚴格說來不算寶藏。」宗宸道,「是歷代大成皇朝積攢下來的錢物,固定存放在某處,只有大成皇裔一脈在最危急時刻才可以動用,據說這是大成開國神煥皇后傳下的規矩,要求每代帝王都必須在國力最充盈的年代,存放下一批錢物,以備後患,這一代代積攢下來,你算算,是個什麼數字?」

「後患?」

「皇后曾經打了個比方,說一家子有個媳婦特別會過日子,每天吃飯都從米缸里舀出一碗米存放在一邊,久而久之積攢了幾罈子,等到有一年荒年,家家都缺糧餓死,這媳婦把存的米拿出來,幫全家渡過荒年,皇后說,她就要做那個媳婦,居安思危,有事沒事存碗米,省得國力強盛的時候,大手大腳這裡那裡漏一點的,浪費了也便浪費了。」

鳳知微笑了笑,道:「神瑛皇后風標獨具,心思深遠,看似簡單說笑,實則內涵哲理,其人其行,真是令人神往。」

「先皇祖承慶帝留下的敕書遺命里,對皇后也是……頗多讚譽之詞,家祖一生閑淡驕傲,唯一誇過的人,也就皇后一人,可見其人不凡。」

鳳知微知道宗宸的先祖便是當初五國大帝之一的軒轅中興之主承慶帝,後世史書里對這位大帝也是頗多讚譽,都說若不是大帝幼年身體受了戕害以至於英年早逝,軒轅應當國力更盛許多,傳說里那擅醫清淡的白衣男子,最終沒有醫得了自己,不能不說是件憾事。

突然覺得宗宸說剛才那句話很有些古怪,笑問:「大帝對皇后是什麼讚譽之詞?怎麼你表情那麼奇怪的?」

宗宸難得的又嗆了一下,半晌才猶豫道:「……他說她腦袋還是比正常人聰明一點的,有時候卻又聰明太過近乎蠢,看得人憋氣,所以他還是早點死的比較好,以免遲早有天被氣得不行。」

鳳知微正在喝茶,噗的一下險些噴了宗宸一身,半晌將茶碗一擱,道:「這是讚譽之詞嗎?」

「你不知道先祖大帝。」宗宸苦笑,誠懇的道,「這真的就是他老人家的讚譽了。」

「承慶大帝,也是個奇人啊……」鳳知微想著傳說里那位被人奪國滅家,隱忍密謀,拋卻此身,在光明和黑暗中遊走十多年,最終報得大仇的傳奇皇帝,心中也湧起淡淡悵惘。

一種近乎心靈相通的悵惘——只有肩負著同樣重任的人們,才能理解的沉重和黑暗。

半晌她輕輕道:「一生雖短暫,但那般來過愛過活過轟轟烈烈走過,也算值得。」

宗宸默然不語,很久之後才道:「當年給你那個小冊子,就是神瑛皇后所作。」

鳳知微不出意料的笑了笑,道:「我早知道了。」

除了那位傳說中特立獨行,彷彿不同於那個時代的女子,除了承繼長青神力絕慧天下的大成開國大帝,誰能窺見六百年後事,誰又能那般嬉笑玩鬧般,便成就了六百年後無雙國士?

當年大成開國皇后親手寫下的擢英卷,前兩個題目的答案,可清清楚楚寫在小冊子中,除了皇后,還有誰能知道?

那不是這個世界的女子啊,倒是牡丹太后有些像她。

六百年前無雙帝侶,到底通過天道看見了後世怎樣的結局,並為此做了怎樣的安排,鳳知微如今心中想起,便覺得凜然而森涼。

「不要多想。」宗宸道,「當初皇后的意思,也只是有備無患,這批錢物在當年曾經取用過一次,那裡的鑰匙一共四把,除了大成皇族直系後裔,天戰世家、宗家、燕家都有一把,四把合一才能開啟,燕家退位後,不願涉足政治,後來將鑰匙交還皇室,皇室便掌握了兩把,大成崩毀時為了逃亡,開啟過一次暗庫,拿過部分錢物,之後……出了一些問題,現在缺了一把鑰匙。」

「什麼問題?」

「天戰世家和我們交惡。」宗宸猶豫了一下才道,「這是當年的一段舊事,那時我還沒有主持血浮屠,還在宗家,血浮屠首領憑了皇族金冊向我索要鑰匙,我便給了,後來聽說在最後一場逃亡里,血浮屠被人背叛,幾近全軍覆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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