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四十四章 離

辰時三刻,大儀寶殿的山呼聲里,那個孩子輕輕喚出了心底唯一的那個稱呼。

除了鳳知微,再沒有人聽見。

而在這聲呼喚之前一刻鐘,不知道哪裡傳來一聲鳥鳴,在花神廟上方樹上那麼一響,正摟著攝政王夸夸其談的赫連錚,突然將手一松,笑道:「王爺,你看就是這樣,如何?很可行吧?啊!剛才你說你要去參加貴國陛下壽誕?啊怎麼不早說?不敢耽誤,請,請。」

殷志恕看著笑得明朗毫無心機的草原大王,心想不是早就告訴你了?你現在才想起來?不過碰上這種地位尊貴的無賴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也不敢說任何客氣話,趕緊和赫連錚告別,匆匆上轎。

辰時三刻,他進了永康門,在永康門前,他問身側護衛,「龍烈營那三萬士兵現在何處?」

「已經進駐昌平宮。」

「撥一萬五千人過來。」殷志恕遙遙望著如入雲霄的玉階,「就等在這永康門外,以本王旗花為號,旗花一出,立即給我包圍大儀殿。」

護衛首領怔了怔,包圍大儀正殿等同謀逆,但是也不敢多問一句,躬身道:「是!」

殷志恕目光在四面轉了轉,又問了一句,「今日宮中可有什麼動靜?值戍侍衛換防是在哪一個門?」

護衛首領道:「下旬雙日,應該是在德安門,至於宮中動靜……請容屬下前去問詢。」

「你去太后的建熹宮看看」殷志恕出了一會神,將自己的腰牌遞過去。

護衛領命而去,殷志恕想了想,又道:「丙火,洛離,你們跟我上去。」

兩名男子應聲而出,一人短小精悍,行路咚咚有聲,一人高而瘦,走起路來飄飄忽忽,兩人面容都平常,只是眼珠子轉動間精芒連閃,十分懾人。

眾人又是愣了愣,按照規矩,四品以上大員才可以進永康門,而朝會這樣的場合,更不允許帶入隨從,從永康門廣場入,上玉階進大儀殿,這大約數十丈的路途,向來是攝政王唯一獨自一人行過的路程,每日如此,不過這段路也從來不會出事——視野開闊,廣場和階梯一片潔白,爬只螞蟻都看得清楚,根本無處掩藏,而每隔三步便是侍衛崗哨,都是攝政王的親軍,要想在那裡剌殺,比在萬軍中奪人首級還難。

但今日攝政王竟然違背規矩要帶人進去,眾人都有些驚異,殷志恕立在高大的永康門下,眯著眼睛,淡淡道:「總覺得今兒事情有點不對勁……另外,你們看。」

他指指地面,地上有一些落葉,被人踩得粉碎,按說這裡時刻有太監打掃,不該有落葉,但是時值深秋,萬木開始凋零,遠處的樹木樹葉被風卷了來,掃也掃不盡,那些發黃枯脆的葉子,被人的腳踩碎,不起眼的落在牌樓下。

殷志恕指著那點碎葉,道:「太監的鞋子是軟底,就算踩碎枯葉,也不容易踩到這麼碎,何況太監如果看見碎葉,直接就會掃掉,不會留下來,看這些葉子碎的模樣,倒像是被比較重的皮靴給踩碎,葉子四周還有些碾壓痕迹——只有侍衛士兵,喜歡在觸及腳下物體後,用腳跟將之碾碎,看這碎葉,永康門內外都有,說明侍衛人數不少,但是今天侍衛換班又不在永康門,那麼,怎麼會有大量侍衛出現在這裡?」

他身後一眾親信隨從仔細看了看,都心悅誠服的讚歎:「王爺心細如髮!」

「這麼多年步步驚心的日子過下來。」殷志恕一笑,「便得出一個道理,小心駛得萬年船,本王帶人進去,陛下如果怪責下來,本王自會領罪。總比遇襲無措要來得好。」

他招招手,那兩個高手沉默的跟了過來,穿永康門而過。

此時大殿內呂瑞也已經得了密報,聽見說攝政王竟然帶了高手入永康門,又調動了龍烈大營,心中不由一緊——哪裡出了岔子?王爺的細密警惕,竟至如此!

他並不知道董太后已死,心中原本的計畫是令眾臣當殿認主,先把顧知曉的身份敲定,自己假做無奈,勸攝政王犧牲董太后,將當年換皇子的罪行推在董太后身上,繼續總攬大權,然後自己再在魏知等人幫助下,等殷志恕麻痹之後再尋找機會動手,這著雖險,但他自認為對攝政王很了解,以殷志恕的性子,只要能維持住他的權位,犧牲一個董太后應該可以接受,後宮沒了董氏,以密妃的皇帝之母身份便可以上位,到那時,便又可以找到轉機。

然而如今,看殷志恕的動靜,竟然已經覺察了什麼,先動了龍烈夫營!

只要那一萬五的軍隊開進永康門,只要殷志恕不管不顧將大儀殿包圍,只要他真的狠得下心殺一批人,今日就算認了顧知曉,他也可以一手遮天!

呂瑞心底越想越不安,連戲也顧不得做了,悄悄的給鳳知微打了個手勢,尾指指向後宮,意思是問董太后現在如何,怎麼沒有跟過來。

鳳知微俯視著他,心想這位大司馬畢竟還是文人出身,彎彎繞的複雜心思是有,但是喜歡將事情想得太溫和太美好,總不敢孤注一擲做絕到底,想著還有轉圓餘地繼續做他的兩面派,卻不知道,政治奪權這些事,溫情面紗是遲早都會被撕下的,到最後,就是比誰的嘴臉更猙獰罷了。

她溫和的笑笑,對著呂瑞,豎起手掌,做了個刀劈的姿勢。

呂瑞怔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手勢的意思,頓覺腦中轟然一聲,冷汗剎那間便濕了背心。

她竟然殺了董太后!

呂瑞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勸說攝政王犧牲董太后和先殺了董太后,其性質和後果是截然不同的,前者還有迴旋餘地,後者等於直接殺氣騰騰的和西涼第一人叫板,殷志恕只要頭腦還清醒,便會認為對方來勢不善,必然會傾巢以滅之!

呂瑞身子一直,正想著是不是趕緊保護顧知曉和密妃盤入後宮,然後發令去調駐紮在京郊西山的健銳營,健銳營主將是剛剛從邊軍換防,是自己的故舊之交,早就聯絡好了萬一有事,便可以大軍進駐京城,只要能趕在那一萬五龍烈營之前到達宮中,那還來得及。

他腰剛一直,便接到了殿口侍衛的一個眼色——攝政王進入廣場了!

大儀殿前階下廣場明亮開闊,日光照上去浩大如水面,漢白玉反射出一片茫茫的白光,從遙遠的視角看每個人腳底,都似乎氤氳如雲端。

殷志恕帶著兩名高手,一路看似自然實則審慎的行來。

大儀殿地勢偏高,他看不見殿上情景,一路仔細觀察兩側的侍衛崗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最近的侍衛離他也有三丈之遠,而這個距離,他身後這兩位,便足夠應付天下一切變故。

他對他們很有信心。

廣場安然行過,長長的玉階矗立眼前,每級階梯都相向而立一對侍衛,這回侍衛的距離和他短了點,但是他也沒怎麼擔心,這是大內親軍,屬呂瑞直管,對這位小舅子的細心沉穩,他一直很滿意,前不久還暗示了,要是西涼聯合長寧對天盛開戰,便派他為主帥,掙了軍功便可以封他一個公侯爵位,朝中那些老酸儒也不好再說什麼。

他拾階而上,前面是丙火後面是洛離,丙火低頭看地面,洛離眼光收四方,這是頂級的殺手也是頂級的保護者,懂得在任何環境下維護住主人的人身安全。

高天的風從殿頂掠下來,舒爽沁涼,殷志恕眯起眼,有點享受的抬起頭。

然後他就看見前方三丈外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侍衛裝扮,站在三丈外的階梯上,擠眉弄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雖然這人看起來像個瘋子,但是殷志恕寧可把他當作一個剌客,在看見那人出現的那一瞬間,他霍然暴退。

一矮一瘦的丙火和洛離,已經行雲流水般身形一錯,各自將殷志恕護在中間,與此同時殷志恕探手入懷。

台階上那人突然一側身,露出身後一個血跡斑斑的麻袋,他一把抓起那麻袋,抬手就對殷志恕三人擲了過來。

「小心火藥暗器!」丙火洛離反應極快的一聲低喝,一人飛快護著殷志恕後退,另一人手指輕輕一點,偌大的麻袋便被遠遠的推了出去。

麻袋在半空中一個旋轉,突然脫落。

落下的是一個人!

或者說那是一具屍體——衣飾華貴,珠翠滿頭,下落時看不清臉,隱約間滿臉的血洞一閃,十分可怖。

那種下落的垂手垂腳姿態,像殷志恕這些會武的人都知道必然不是活人,心中一緊,洛離手掌伸出,五指奇長,快速一排已經從屍體身上全部拂過,確定沒有火藥暗器,而丙火配合默契搶上一步,手掌立即兇猛的劈了上去,不想讓這屍體擋住自己對敵的視線。

台階上那人哈哈一笑,單掌一劈,半空里湧起一股氣流,將那屍體翻了個個兒,直衝殷志恕。

「滾開!」洛離一聲怒喝,手中黑光一閃掣出一對黑色的鉤子,便要將那屍體一鉤兩段。

「別——」驀然一聲喊撕心裂肺,竟然是殷志恕發出的。

洛離一驚回首,便見殷志恕臉色慘白,直勾勾盯著半空中落向他的女子屍體,嘴角蠕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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