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三十三章 故人重來

龍江驛事件,一場考驗應變瞬間翻覆的默默較量,西涼再次敗北,鳳知微不依不饒,城門口憤然罷入,竟公然帶著天盛隊伍就蹲在了龍江驛,兩千人人吃馬嚼,又是在這麼尷尬的情境下,把個驛丞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攝政王算是識時務,知道事已至此,硬拗著只會令西涼朝廷越發難堪,這人也是能屈能伸梟雄品質,得到消息後當即率領百官前往龍江驛,親自迎接使臣隊伍。

攝政王的儀仗隊伍老遠開了來的時候,天盛這邊便知道了,鳳知微不顧兩位副使催促,悠然教顧少爺畫畫。

「你想畫什麼?」她平鋪開紙卷,叼著個毛筆,很有架勢的問她家少爺,「山水宮室?人物花鳥?畜獸蟲魚?工筆?寫意?鉤勒?水墨?」

寧澄遠遠蹲在某處牆頭,用公然窺探的眼光和姿態,難得帶點崇拜的看著鳳知微,哎呀看起來很行家裡手啊,要是畫得好,偷出去賣應該很值錢吧?

「胡桃。」顧少爺淡定的回答。

鳳知微:「……」

隔壁牆上的寧澄險些一個倒栽蔥栽下來,頓時大怒——你畫什麼不好非要畫個胡桃?你畫胡桃畫得再好那也是胡桃,偷出去賣還能值幾個錢?為什麼就不能畫美女?不然畫下我寧澄也有收藏價值呀——

鳳知微和顧南衣一向對那隻明明早已暴露偏偏還不肯光明正大出現每天鬼鬼祟祟裝摸作樣的彆扭護衛視而不見,鳳知微舔舔毛筆,道:「好,胡桃。」

她這一舔,舌尖唇角沾了點墨,顧少爺這個愛乾淨的,看見頓時覺得不妥,但凡覺得不妥的事,他都是要立即行動的,於是一把抓住鳳知微,道:「髒了。」

鳳知微「啊?」一聲,顧少爺已經又道:「我給你舔掉。」隨即便掀起面紗湊上來。

他強大的不在正常人理解範圍內的思維,最考驗人瞬間的反應能力,鳳知微果然又沒反應過來,眼前一暗再次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只覺得紅唇一亮,如石榴飽滿鮮綻,高挺的鼻玉般的肌膚線條美好難述的下頜炫得人眼前一花,隨即唇上便覆上柔軟,柔潤微涼,也像塊軟玉,觸及便覺得熨貼到心底,那唇似乎想逮她的舌,鳳知微下意識立即閉嘴,那唇便在她唇上輕輕游移,快速而輕巧的,在她唇角微微一舔。

像濕了春雨,淋了嬌紅,三萬里春風過境,小樓前落霞荼蘑,那微濕感覺沖入腦海,鳳知微瞬間反應過來,臉色爆紅,啊的一聲向後便仰,卻見顧少爺定在那裡,怔怔的,一隻手指還燎在面紗邊,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而面紗邊沿微微露出的頰,竟然也是微紅的。

少爺……臉紅?

鳳知微半仰著臉後傾著身子,以一種艱難的姿態發怔,顧少爺微微前傾半掀著面紗,以一種即將撲倒的姿態發怔。

沒人看見他面紗後的神情,有點……迷茫。

就是剛才那麼一霎,原本只是直覺的去弄乾凈那墨計,然而當唇齒相接,馥郁而清涼的香氣透骨而來,哪怕只是那麼短暫的一霎,他平靜的心思突然就像上次那樣激湧起來,比上次更激越更兇猛,兇猛到他似乎能聽見心在胸膛中撞擊的聲音,似要不受控制的撞出胸膛去。

這是他幾乎從未遇過的感受,卻也沒像以前那樣驚慌的以為是得了重病或內息走岔,隱約覺得,這大概也是上次摸她時的感覺,只是更激動更深切更難以控制一些,之前如果是濺起波濤的河流,現在就是掀起巨浪的大海,衝擊的,都是一樣的堤岸。

但是,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顧南衣想問消楚,卻直覺的覺得,鳳知微不會告訴他答案,她這人其餘事對他都很明朗,唯獨每次靠近點,她就古古怪怪的,估計自己要是問她,她又要拿那句「男女授受不親」來教育。

顧南衣是個好學且有毅力的孩子,按照他以前學武的信念——過不去,就硬過,關隘你不要怕它,多試幾次就水到渠成了。

於是他決定不要浪費時辰迷茫了,只要多試上幾次就好。

於是他伸手一抄,決定將鳳知微抄在懷裡,再來一次。

鳳知微卻已經清醒了過來,他這邊手一動,她那邊立即翻身而起,瞄著那一角紅,心裡也覺得有些微跳,想起早先他也曾舔過她唇角酒液,但那時的他坦然自若不以為然,純料嘗酒而已,她也就這麼打哈哈的過了,如今看來,卻有些……不一樣?

於是趕緊狼狽的跳過桌子到了畫案的另一頭,乾笑著道:「胡桃……我們來畫胡桃……」

顧南衣看她一眼,估量了一下隔著桌案的距離,估計自己隔案抓她是可以的,但是要想不把硯台帶翻可能會有難度,因為鳳知微的反應和輕功越練越好了,他突然有點懊惱,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對鳳知微武功的指點,實在太多了。

一瞬間顧少爺下了個決定,覺得鳳知微的武功練到現在這個程度也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好下去,反正只要她需要,他負責保護便是。

鳳知微可不知道這一霎間顧少爺難得的下了個關於她的自私的決定,她訕訕的低頭拿筆濡墨,藉此掩飾臉上的紅潮,一邊落墨於紙上,一邊款款的想著如何和少爺措詞,來改掉他近來越來越多的驚悚的小動作。

她的筆在紙上勾勒描畫,一邊清清喉嚨,盡量溫和的道:「南衣啊,這胡桃是這麼畫的,一個圓,不用太圓,一般圓就可以了……」

「胡桃肉。」少爺提醒她,記得畫他最愛吃的胡桃肉。

「哦。」鳳知微一邊思考,一邊漫不經心的在圓圈裡再畫上一個圓圈,少爺不太滿意的看著,覺得這個圓圈和他每天吃的胡桃肉看起來似乎不是回事。

鳳知微畫著胡桃肉,卻突然來了靈感,趕緊道:「哪,南衣,胡桃要想吃到胡桃肉,是得敲碎它殼子的,但是人不是胡桃,不能想怎麼就怎麼的,別人的殼子,你得保護並尊重,沒事不能敲啊剝啊什麼的,啊?」

「沒敲,沒剝。」顧少爺表示不同意見。

「這是比喻,比喻!」鳳知微哀嘆一聲,心想這麼疑難的問題一時半刻是沒法和少爺解釋清楚的,這要直說也是說不出口的,還是老老實實的自己注意算了,只好三筆兩筆畫完,將筆一擱,道,「畫好了,胡桃。」

遠遠的寧澄正在喝酒,聽見這一句探頭一看,噗的一聲酒水射出三丈。

顧少爺探頭過去看,又從袋子里掏出一隻來比照,覺得似乎是有點像的,但不知哪裡不對的,他轉頭看看案上的一隻瓜,覺得似乎那東西看起來是更像的。

剛想發表下自己的意見,忽聽外邊聲響,隱約有些喧嘩,隨即安靜,接著響起一個人的腳步聲,正大步向廂房走來,那步聲並不很響,反帶看幾分教養良好的收斂,步速不快不慢,但又利落輕捷,抬起落下間絕無拖沓,令人覺得踩出這樣步伐的人,精神奕奕,決斷乾脆,有種掌控一切的氣勢。

鳳知微眉頭一挑,心想走路也走得這麼有氣質有控制力的人,可不會太多。

隨即便聽見那人笑道:「聽說魏侯難得雅興正揮毫丹青?可否給小王見識見識?」

鳳知微站起身來,門帘一掀,那人已經微笑而入。

鳳知微只覺得眼前一亮。

那人衣著華貴,紫金墨晶冠,珊瑚腰帶,墨綠行十二金龍王袍,一身的熠熠生輝,但滿身的光彩,壓不下氣質的出眾,但任何人看見這人,卻絕不會被衣服先吸引去注意力,最先看見的,必然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滄桑而風情的眼睛,並不算大,也不是明艷無雙類型,卻深切遙遠,似乎有點憂鬱,不是故作矯情的憂鬱,而是天生高貴的人群所擁有的那種孤獨,像極北之地的深淵之水,深黑之中微微的藍,然而轉動間,卻又似燃起火焰,盅惑人心,激越騰舞,讓人想要投身而入化為灰燼,兩種矛盾的眼神糅合在那樣的眸子里,交織成獨特的魅力,叫人一眼看過去,便幾乎墮入那樣的眼神中。

在鳳知微印象中,三十餘歲男子,當以此人風華氣質最為出色,可謂無雙,她曾以為辛子硯可算大叔美貌第一,但和西涼攝政王比起來,這種美貌便少了紅塵淬鍊,帶了幾分浮薄,像一張艷麗的假面,風一吹落入棋花叢。

驚訝只是一霎間,她畢竟是閱遍美男的人物,立即淺笑著迎上去,道:「是攝政王殿下么?怎麼驛館也沒通報一聲,容在下出門迎接,實在太失禮了。」

「是本王要他們別來打擾的,」攝政王搖搖手,「聽說魏侯在作畫,本王心想,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不要被咱們這些惡客給擾了,魏侯墨寶,可不是誰都能見識的……」一邊說一邊從容自若的向案邊走去,人還沒到,已經隨口贊道,「這是魏侯的畫嗎,哎呀真是骨秀神清,丰姿艷逸,氣韻超拔……呃。」

他流利的讚詞,在看到那副畫時戛然而止,那般尊貴的見慣風浪人物,竟然卡了詞,靠著案邊瞪著那畫,有瞬間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雪白精緻的金絲壓羅熟宣上,畫著一堆圓圈,圓圈裡還有小圓圈,一堆毫無技術含量的圓圈,圓圈畫得好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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