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二十七章 這樣一個我

廚房裡油燈的光影昏黃,一線門縫裡那人含笑回首,燈光打在他眸子中,素來沉凝而微冷的眸光,此刻溫潤如玉,像浸潤在粼粼水波里的烏玉棋子。

鳳知微靠著門框,怔在那裡。

四周起了層薄薄的夜露,她細密的睫毛凝了冰清的水氣,越發顯得眸子霧氣迷濛,讓人看不清這眸光背後,翻湧著怎樣的心思。

寧弈看著這樣的她,笑了。

一笑如優曇開放在昏黃的光暈里。

他丟了手中東西,走過來,扳著門板,笑吟吟探身俯首看她,道:「怎麼?嚇呆了?」

順手颳了一下還傻在那裡的某人的鼻子.

鳳知微鼻尖一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面前騰起一陣白白霧氣,她瞪大眼,揉揉鼻子,發現沾了一手麵粉。

再一看寧弈,滿手的麵粉,連他剛才抓著的門板,都留下了白色的五指印子。

鳳知微的眼光,順著那白色的手指印子上移,看著袖子捋到肘部,滿手麵粉,連眉梢不知何時也沾了一點麵粉的寧弈,看他還懵然不知的習慣性微挑眉毛,眉梢上那一點白便簌簌的落,落在鳥黑的眉上星星點點,越看越覺得新鮮,越看越覺得滑稽,覺得比平日冷凝深沉的某人看起來可愛多了,忍不住撲哧一笑。

「笑什麼?」寧弈倚著門框,閑閑問她,滿手的麵粉也不拍,卻不懷好意的對著她身上瞄,似乎在看哪裡可以印個手印子,鳳知微警惕的退後兩步,才展眉笑道:「我笑楚王風流滿帝京,若是讓你那些紅粉知己看見你這般模樣,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她們不會看見我這般模樣。」寧弈笑笑,試圖用白花花的手去習慣性的撫鳳知微的鬢,被鳳知微警惕的跳開,只得無奈的放手,「我這模樣,普天之下,只會給你看見。」

鳳知微「唔」的一聲道:「也是,這模樣實在有損殿下絕艷風采,給微臣瞅瞅也就罷了,可別嚇壞美人。」

這話說完就覺得不對,果然那個反應極快的傢伙立即笑起來,狐狸般的道:「我好像嗅見了濃濃的醋味?」

「許是廚子打翻了醋瓶?」鳳知微害怕他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從他身邊擠了過去,看見案板上幾個麵糰,一籮新鮮的已經切碎的藤蘿,幾個小碗盛著豬油清油鹽糖等物,廚子含笑站在一邊,卻不是自己府里的廚子,想必是寧弈不放心自己這邊,乾脆帶了廚子來。

「你回來得太早了。」寧弈站在她身後,揮手示意廚子退下,若有所憾的道,「我本來準備你一回來就捧上新鮮出爐的藤蘿餅,這下魏侯爺可得等一會才能吃上小的送上的美食了。」

「得了吧你。」鳳知微忍不住又是一笑,「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男人,能做什麼藤蘿餅?這東西看似簡單,也沒那麼好做的,我怕我等到明早,也吃不上。」

「哪來那麼多話呢你。」寧弈也不和她辯,把她按坐在桌邊,「看著就是了。」

鳳知微好笑的坐在桌邊,看衣冠華貴的寧大廚站在案板前,似模似樣的揉麵糰,覺得他揉的姿勢怎麼看怎麼不對,很擔心自己最後會吃到一團死麵疙瘩,站起身來道:「我來吧,看你做這個怎麼都不習慣。」

「我為你做什麼我都很習慣。」寧弈不讓,將麵糰煞有介事的在案板上拍拍打打,鳳知微無奈,只好任他發揮,看他雖然手法生疏卻步驟不錯的揉面揪面加藤蘿豬油擀餅,越做越熟練,揪面片子一開始還大大小小,漸漸便十分均勻,他果然是個極聰明的人,做什麼都很漂亮,最後那面片子連綿不斷的飛出來,每個都大小一致,雪花般在案板上依次落下,他穿梭忙碌的修長手指,因此起伏擺動出優美的韻律,像一場驚艷的舞。

很明顯,寧弈事先一定已經問過藤蘿餅的做法,印象中,娘當年也是這麼做的。

鳳知微坐在桌前,撐著頭,靜靜看著寧弈的背影在案板前忙碌,鍋里的水咕嘟咕嘟開了,寧弈拿起鍋蓋,大團的白色水汽衝出來,和微弱的油燈光芒交織在一起,暈出一片淺淺的月色般的黃,將寧弈的身影遮沒,也將鳳知微半掩在手指後的眼神遮沒。

她的眼神,漸漸也泛出些水汽一般的東西,微微有些搖曳……那團白白的水汽游移不定,像一層隔開天上人間的濃雲,濃雲里透出的身影筆直纖細,雙肩刀削似的瘦,她迎著撲面的熱氣打開鍋蓋,看看水,頭也不回的吩咐:「微兒,水開了,把蒸籠放上來。」

「嗯……娘。」游戈的浮雲里,鳳知妝洗惚的,低低的呢喃一聲。

「你在說什麼?」水汽那頭,現實里的聲音穿越而來,瞬間驚破她的幻境。

寧弈半掩在白汽里,有點疑惑的回首。

鳳知微眨眨眼睛,一瞬間迷濛的眸子水光一現,隨即笑道:「我說,好香。」

「香什麼?」寧弈好笑的轉過身看著她,「水剛開,餅剛蒸,你就告訴我香?」

鳳知微向椅背一靠,抱胸笑吟吟的看著他,不說話。

她這樣溫軟的眼神,看得寧弈心中也是一軟,只覺得冰冷的內腑里似乎也有什麼溫潤的暖起來,在四肢百骸柔曼的舒展開去,到哪裡,哪裡就開了春芽。

他凝視著她秋水盈盈的眼神,忍不住低下頭,在她額頭輕輕一靠,道:「知微,你也很香……」

鳳知微輕笑,伸手去推他,寧弈雙手把著她的椅背,不讓,閉目讓唇在她額際游移,聲音里漸漸帶了幾分喘息,「……讓我也吃了你……」

鳳知微「啊」的一聲,趕緊向後一仰,寧弈卻已經放開她,伸手把緊了她的椅背,不讓她因為太過大力後仰而栽倒,笑道:「怕什麼?怕我在這裡……嗯……啊喲。」

鳳知微踢了他一腳。

「真是最狠婦人心。」寧弈撣了撣袍子上好大的腳印子,笑道,「放心,我還沒這麼急色,這算什麼?」

他轉身去看蒸籠,走到一半忽然回身,靠著案板,正色道:「知微,有些事哪怕心裡知道是妄想,或者你會笑話那是妄想,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我真正希望的,是明媒正娶洞房花燭,是傾心相許一生不離,我有一萬種辦法得到你的人,但我寧願用第一萬零一種辦法,來得到你的心。」

鳳知微震了震,垂首不語,也不問那一萬零一種辦法是什麼。

寧弈也不指望她回答,清清淡淡說了這一句,便回身看蒸鍋火候。

廚房裡靜默下來,鳳知微將手掩著臉,半偏著臉對著油燈沉思,她面容很平靜,眼神里卻有什麼東西在不斷翻湧,像極地海岸邊不斷拍岸的浪濤,此起彼伏沖刷不休,在前進和後退中固執的不斷掙扎。

寧弈背對著她,水汽瀰漫里看不見她神情,他也沒打算看,鳳知微是世上最雲遮霧罩的女子,他早已知道。

便讓她那樣迷霧般的活,因為一旦全然的開放自己,她會不安並驚心。

這是他對她的成全。

他願陪她做這紅塵迷霧裡閉目前行的男女,憑心的感覺指引方向,他相信只要他一直堅持伸出手,總有一日會觸及她的指尖。

水汽咕嘟咕嘟響著,他揭開鍋,探了探,笑道:「好了。」

隨即轉頭吩咐要站起的她,「別動,我的魏侯爺,讓小的今天侍候你到底。」

鳳知微忍俊不禁,搖搖頭,主動擺放了兩副碗筷,笑道:「是,微臣今日捨命陪殿下。」

「來咯。」寧弈高高卷著袖子,唰一下從蒸鍋里端出蒸籠,飛快的端上來,啪一下放下,噓噓的吹著手指。

「都不知道墊塊抹布?」鳳知微要來接,他已經火燒眉毛的端了來,看著他燙紅的手指,忍不住皺眉輕輕埋怨,又道:「抹點皂莢,或者在水裡泡泡。」

「我覺得,你給吹吹好得更快。」寧弈把手指伸到她面前,挑起一邊眉毛,笑吟吟看她。

這人永遠要趁機佔便宜……鳳知微有心不讓他得逞,然而看那手指果然燙得通紅髮亮,又有些不忍,只好湊上去輕輕吹一口。

她剛湊上去,寧弈將手指一抬,在她唇上抹過,鳳知微只覺得灼熱一片掠過唇瓣,一驚之下向後一讓,臉已經微紅了。

寧弈笑得卻十分滿意,「嗯……唇療,果然不痛了。」

鳳知微不理他,對付調戲的最好辦法就是當那調戲不存在,她拖過蒸籠,將藤蘿餅夾出來,每個碟子各放了三塊。

看那餅,柔軟微紅,透著藤蘿的清香,看起來居然真的和當年的藤蘿餅相似,寧弈這種從未下過廚房的天潢貴胄,居然第一次出手就有這成果,鳳知微自愧不如。

久久凝望那餅,鳳知微一直沒動筷,眼神複雜,卻有一雙筷子伸過來,輕輕幫她撕開那餅,騰騰的藤蘿香衝出來,瞬間沖了她一臉,熱氣氤氳里,恍若當年。

「做得太漂亮,看呆了?」寧弈低沉笑聲響在耳側,「可惜再怎麼看,也沒法用眼睛吃下去。」

「殿下第一次親手製作的珍饈。」鳳知微慢吞吞的夾起來,「我覺得有必要把它珍藏起來高高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