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二十二章 此間少年

大街上轟然一聲,眾人都興奮鼓噪起來,一片喧嚷里蓋過了各種聲音,卻也有些耳朵尖的人,怔怔的擰眉思索,猶豫的自言自語:「咦,聲音不對啊,怎麼是個女聲?魏大人車駕里有女人?」

官兒們也聽見了,面面相覷,那車卻沒有再掀開車簾,只有一隻手伸出來招了招,一個長隨過去聽了吩咐,隨即讓那喊冤的人跟著,車駕再次折返正儀門。

圍觀的人群意猶未盡的散去,滿街里竊竊私語,明兒個市井之間想必要再添一出「山南百姓當街攔轎,忠義小侯毅然接狀」的新傳奇。

馬車裡鳳知微卻在向韶寧致歉,「實在抱歉公主,咱們不能去看皇廟了。」

「沒事兒。」韶寧為情郎做什麼都是願意的,一點不能獨處的小小遺憾,被魏知這麼溫言軟語的一說,也早煙消雲散,眉開眼笑的依偎著她,翻著手中狀紙,道,「案子似乎沒什麼嘛,不過山南官府也做得太過分,人家住在岳山裡的普通獵戶,也當作杭家一路的山賊一起剿了,滅人滿門……咦不對,怎麼殺人在岳山?先前我聽山南按察使不是說,那群山賊嘯聚未名縣未名山,也在未名山全殲的嗎?」

鳳知微心中一笑——好歹你還算聰明,總算看出了問題。

這也是她臨時靈機一動,要把韶寧勾引出來的原因——韶寧先前已經隱在屏風後聽完了山南未名縣綠林嘯聚案的始末,此刻再用她的特殊身份接下了狀紙,兩相對照,自然能看出問題,而她看出問題,事關她家江山社稷,怎麼會坐視?

那起「綠林嘯聚」案,真正發生地就是在岳山,從長寧藩分裂出來的杭家軍,在經過長寧藩和山南道交界處的岳山時,被人埋伏一陣好殺,因為岳山離長寧藩的岳縣大營太近,長寧藩怕引起朝廷注意,才和許明林勾結,將案發地改成了未名縣未名山。

「是嗎?」鳳知微做出一臉驚訝,取過狀紙來細細看了,一拍膝蓋,做恍然大悟狀,「公主真是聰明,我卻還沒注意到,照公主這麼說,此事大有蹊蹺呢!」

韶寧給這麼一誇,越發眉開眼笑,探頭出去看了看那個跟轎而行的喊冤者,吩咐隨從道:「保護好他的安全。」回頭對鳳知微笑道,「我看這事不小,放心吧,總不叫那些混賬官兒下了手去。」

鳳知微眼神在喊冤者身上掠過,帶一點淡淡笑意,韶寧自然不知道,這個攔轎喊冤的「岳山被殺無辜獵戶」,是鳳知微安排的,帝京離山南千里迢迢,真要跑去找證人再回來告狀,只怕二皇子該乾的事都幹完了,這種事就是夜長夢多,鳳知微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便造了個證人。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鳳知微嘆息道,「可惜我只是總領禮部,無接狀之權,還勞動公主接了狀紙,只是這狀紙,只怕還是得遞給刑部……」

「不能給刑部,更不能由你給。」韶寧得了提醒,皺眉道,「刑部那群混賬上次剛整了你,彭沛雖然下獄,難保沒有其他人和你結怨,知道是你接的狀紙,只怕有人要拿來做文章,這狀紙是我接的,我直接遞到大理寺或內閣,和你無關。」

鳳知微默然不語,雖然這話是她想要的,但是韶寧如此全心會意為她著想,再想想自己一直設計她,也難免有幾分愧疚,想起景深殿那一夜陰差陽錯,心中泛起惱恨,覺得只有把那群混賬一起揪出來弄死,才對得起自己和韶寧。

「我不能和你一起了。」韶寧看著正儀門快到了,抓了狀紙匆匆道,「這個人證不交刑部,直接送大理寺,大理寺章永為人謹慎,不至於出岔子,父皇這個時辰應該在皓昀軒和內閣大臣們議事,我直接遞上去,看誰還能掩下來!」

「公主真是智慧周全!」鳳知微贊一聲。

韶寧聽見這句,欲待站起的身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臉上突然紅了紅,鳳知微正愕然看著她心想你好端端臉紅什麼,卻見韶寧飛快的湊過來,隨即鳳知微便覺得香風撲面額上一熱,無聲無息已經挨了一個香吻。

鳳知微愣在那裡,韶寧大膽獻吻,早已心跳如鼓,半掩了通紅的臉,也不敢多看她一眼,抓了狀紙跳下車去。

鳳知微怔怔目注韶寧輕快跑去的背影,緩緩撫了撫溫熱微香未散的額頭,眼神里漸漸泛上一絲憂慮。

這情根深種的妮子,實在不應再給她任何希望,動情越深,將來越不可收拾,真到了什麼都掩不住的那一天,怎麼辦?

她望著眼前巍巍宮城,嘆息一聲。

長熙十五年春末,震動朝廷的山南偽造綠林嘯聚案發生。

這起案子起因很簡單,山南道未名縣未名山發生了一起綠林嘯聚造反案,後在山南官府鎮壓下很快平息,因為造反首領是當年三皇子逆案中被牽連勒令自盡的奮勇侯杭壽之後,山南道報說是杭家子弟為父報仇,案子本已了結,卻因為韶寧公主一次微服出巡,偶遇一名來自山南的喊冤者,自稱山南嶽山獵戶,在當地官府對一起來源不明的軍隊圍剿中,會家無辜被殺,喊冤者稱在那次圍剿中,岳山所有獵戶都被殺人滅口,只有他當時去別縣販賣獵物才得逃生,公主震驚,當即接下狀紙,直闖御書房,將狀紙當著所有內閣重臣的面直遞御前,生生掀翻了原先早已有定論的未名縣綠林嘯聚案。

這是流傳在朝廷中的版本,事實上,這起案子一直瞞得很緊,甚至繞過了原先主辦此案的山南道按察使衙門和刑部,直接由大理寺接狀,一應審理查辦內情都不對外公布,別說天下人尚且懵然不知,便是朝中二品以下大員,也沒有資格知道其中的內情,但是聰明的官場油子們,都已經從這近乎戲劇性的事件情節和涉及的幾個敏感地點中,嗅見了危險的氣味,他們仰望著飛龍盤旋的大殿藻井,好像看見了來自西南方向的重重霾雲,正無聲無息緩慢移向頭頂。

誰也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不夠資格的官員成日竄來竄去打聽消息,揣摩著上司臉色惶惶不可終日,夠資格的官員則進出頻繁,一個個鐵青著臉色,與此同時,帝京內外的防衛突然加強,每日里九城兵馬司、長纓衛、虎威大營輪番川流不息的戍衛帝京,還有些面貌陌生眼神如鷹的人士,出入各處匆匆來去,不斷有官員被秘密的請去「喝茶」,有些人喝完就回來了,有些人喝完就失蹤了,這些零零碎碎卻讓人不安的消息,給整個天盛朝廷帶來了緊張的氣氛。

這其間還發生了一件沒太引人注意的事情——京郊二皇子那座著名別業漱玉山莊,突然失火,山莊燒毀了半個。

失火也是常事,只是有幸去過漱玉山莊的人,心中卻也存上了一個疑問——漱玉山莊四面泉水,又是依山層層而建,什麼樣的火能燒起來?又是什麼樣的火會爬山,能順著懸崖把半個山莊燒毀?

當然這些事,也只有幾個當事人才明白其中貓膩了。

這股風潮掀動朝野,始作俑者卻遠避風暴中心,鳳知微這位禮部尚書,擺出了一副和這事完全無乾的悠然態度,事實上,她也只是伸手掀開了內幕的一角面紗,下面的自有該做的人去做。

照她所想,天盛帝對二皇子,是有一份警惕之心的,所以命金羽衛首領接受二皇子的示好,試圖有所收穫,但金羽衛首領畢竟身份太可怕,並沒有能完全接觸到二皇子等人的核心內幕,倒是給寧弈鳳知微誤打誤撞摸了個清楚,如今鳳知微利用韶寧的手遞上了狀紙,用岳山獵戶被殺這個暗示,提醒皇帝回頭去查案發地的不同,從而真正查到長寧藩的異動,再由長寧藩和二皇子的交往,想到一些更可怕的東西——皇子交聯外藩,外藩又不安分,甚至追殺到了隔省,這意味著什麼?

天盛帝千忍萬忍,無論如何忍不了這一條!

這才是真正的步步引人深入——不動聲色不直接說破,讓你自己去想清楚,自己想出來的,自己最相信。

這邊京華暗動風雲潛涌,那邊她繼續自己的事兒——三月初七開始,春闈之期。

今年的春闈比往年要遲,主考又是號稱國士的小魏尚書,士子們早已急不可耐,只等著大顯身手金榜題名,簪花誇街之後,名滿天下的魏侯爺,便是他們名正言順的房師。

魏主考沐浴焚香迎春闈,顧護衛吃著胡桃來巡場,魏尚書那位也跟著她出名的寸步不離的玉雕護衛,在春闈中發揮了極大的個人作用。

比如說搜身,他遠遠搬只凳子坐在一邊,懶洋洋吃著胡桃,說起來也神奇,無論誰夾帶了什麼東西,從他身邊過去,都會挨一胡桃,有次一個傢伙在腳底板貼上了兩篇文章,沒被守門巡檢搜出來,卻在經過顧少爺身邊時突然一跳,莫名其妙鞋子掉了下來,襪帶也鬆了,腳底板風光赫然在目,自然被趕了出去,旁觀的人死活想不明白,人家襪子里的把戲,他那面紗深垂的是怎麼發現的?又是怎麼逼人跳起來的?想不通便越發覺得神秘,士子們經過他身邊都膽戰心驚,別說作弊,連個饅頭都要思量著不敢藏起,由此創造了歷年春闈夾帶最少之記錄。

再比如說巡場,這次春闈的監考們覺得甚歡樂,不用滿場跑來跑去的竄了,顧少爺蹲在樹上,肩頭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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