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十四章 這個可以

「該他負責。」

顧南衣一句話驚得跪在地上的鳳知微險些跳起來。

她霍然抬頭看顧南衣,掩在面紗後的臉自然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是無風自動的紗幕卻可以感覺出顧南衣很不高興。

而地下那男子,衣衫有點凌亂,臉色發青,竟然像是被凍僵了,鳳知微借著燈光仔細辨認了下,認出赫然竟是當日三法司堂上做偽證,被革去功名的倪文昱!

這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此刻出現在這裡,衣著凌亂,神情驚惶,手指間金光閃耀,仔細看卻是一個精緻的,御用的,未嫁公主才能用的金絲碧璽腳鏈。

不用說,也能明白剛才他做了什麼。

鳳知微從牙縫裡「嘶」的一聲,一抬眼看見天盛帝臉色,老皇帝八風不動的麵皮還是八風不動,但只在剎那間便令人覺得,那些縱橫的皺紋更深了些,而隱在燈光背面的一雙深潭似的凹陷的眼睛,幽幽的閃著鬼火似的光,一跳,一跳。

對天盛帝有一定了解的鳳知微知道,老傢伙已經暴怒了。

心愛女兒竟然被騙奸,這換哪個父親都不可忍受,何況尊貴驕傲的帝王?天盛帝此刻一定動了殺心!

被激怒的帝王,會遷怒,會滅口,會為皇家顏面,不惜血流飄桿!

「陛下!」她飛快膝行搶上一步,一把抓過那個凍僵的傢伙,惡狠狠道,「原來這就是那個擾宮刺客,膽大妄為竟欲刺駕——如此凶頑禽獸,當立刻亂棍打死!」

她的話聲有點空涼的響在夜色里,明明意憤激昂,卻因為天盛帝詭異的神情,而顯得輕飄飄的沒個著落,四周,除了昏迷的韶寧公主和始終默然站立的顧南衣,所有人控背躬身,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底。

鳳知微背心裡生出隱隱的汗,緊緊的抿著唇。

天盛帝默然不語,鬼火似的眼神盯著她,又越過她的背脊看向殿內,那裡,韶寧公主昏迷未醒,睡容寧靜,唇角甚至有一絲心愿得償的甜甜笑意,會然不知道自己今夜一番放縱,牽連動了整個皇朝局勢,暗地裡傷筋動骨漣漪不休,影響深遠至無可估量。

不知道就在自己的沉睡之中,已經明槍暗箭波譎雲詭,反反覆復幾個回合,無聲無息不知要落多少人頭,奪多少官職,死多少無辜人命,說不定馬上連情郎都得被她害死。

天盛帝的陰沉惱恨的目光,在女兒身上游移了一圈,最終落在了那抹帶笑的唇角,久久不動的定在了那裡。

四面無人敢出大氣,靜到聽見遠處御花園碧池水珠濺起的聲音。

彷彿很久之後,鳳知微才聽見天盛帝的聲音,沉沉緩緩,也帶著幾分空涼的傳來。

「闖宮刺駕,罪大惡極,自然不能輕饒。」他道,「老六,這事就交給你,給我辦利索點。」

寧弈躬身應是。

鳳知微提著的一口氣猛然一泄,暗自慶幸,天盛帝如此涼薄之主,對這個女兒寵愛之盛,卻已算是皇朝異數,按說以他的心性,這種情形下最有可能的是殺了所有能殺的人滅口,然後將這個女兒遠遠打發出去才對。

把韶寧賜給倪文昱是絕對不可能的,殺了倪文昱什麼都不說然後遠嫁韶寧,不知內情的韶寧也必然不依,現在鳳知微自願承擔,天盛帝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最終還是承認了鳳知微的說法,一床大被捂下來,把所有事都蓋了。

「魏知,」天盛帝高踞輦上,沉沉的看著他,「試題一案,你受累了,回朝之後勤謹辦事,只要你忠心事君,朕自不會虧負你。」

說的是試題一案,其實指的是今夜之事,天盛帝自己吃了個啞巴虧,也總算知道了魏知吃了個更大的啞巴虧,怒氣過去,這是來安撫表態了。

是安撫,也是警告,鳳知微謙恭的低頭,「臣願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天盛帝又凝視她半晌,目中閃過一道滿意的光,卻又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擺擺手。

御輦無聲的沉入黑暗裡,浮游的紅燈像詭秘的鬼眼,在黑暗中眨了又閉,鳳知微久久伏在地下,半晌冷汗颼颼的爬起。

一雙手輕輕將她攙起,寧弈淡淡的笑容綻放在她的視野里。

鳳知微笑笑,借著他的衣袖阻擋,輕聲問:「他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先前鬧刺客,父皇擔心韶寧,打發了人去玉明殿。」寧弈悄悄道,「韶寧不在,他立刻便想到了你這裡——聽說前幾天,韶寧就已經纏著他要來探望你,他沒同意。」

鳳知微嘆息一聲,咕噥道:「今夜冷汗一身身……」

寧弈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調笑,「本王也是,不如我們一起去浴房共浴一番?本王擦背技藝很好。」

「微臣汗已經幹了,不敢勞動殿下。」鳳知微假笑,一把推開他,先到顧南衣面前,仔細看看他,道:「沒事了吧?」伸手要去把他脈。

顧南衣衣袖一滑讓開,鳳知微愕然看他,以為他還在生氣,柔聲一笑,道:「顧兄,咱們現在在宮裡,勢力單薄不方便,有些事必須從權……」

顧南衣默然聽著,聽得很認真,半晌搖搖頭,慢吞吞道:「不喜歡你吃虧。」

鳳知微又一怔,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不是生氣,只是不甘心她吃悶虧,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展眉笑道:「放心,世上沒什麼虧是能讓我一直吃到底的。」

顧南衣默默看著她,突然湊了近來,悄悄問:「你是要娶她么?」

鳳知微心想難為小呆最近進步了許多,要換以前他哪裡理得清楚今夜這複雜的情勢啊,一邊點點頭,也悄悄道,「走一步看一步,小命要緊。」

顧南衣在她耳側沉思,青荇般潔凈而又微澀的香氣傳來,讓人想起秋日高朗的天空,只是那般接近,便覺得心神舒爽。

鳳知微有點不自在的動了動,覺得兩人太近了些,黑暗中側面似有目光灼灼的看過來,射在背後一陣發癢。

顧少爺卻向來是個心無旁騖的人,不去管外界什麼動靜,只關心著鳳知微一人,鳳知微動了動,他也跟著動了動,專心的和她商量,「嗯……要麼我來娶?」

「……」

鳳知微開始大聲咳嗽,咳得滔滔不絕一發而不可收,彎著腰扶著膝臉色漲紅,在風中瑟瑟顫抖,顧南衣瞪著她,不明白這女人激動什麼。

半晌鳳知微咳嗽著問:「你……你喜歡她?」

顧南衣抖了抖。

「那你幹嘛要娶她?」

顧南衣像看個獃子似的看著鳳知微,理所當然的道,「娶她對你不好。」

鳳知微呆了呆,順嘴溜出個傻問題,「對你好?」

顧南衣瞟她一眼——對你不好我自然要想法子解決,跟對我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他覺得這女人今晚蠢得很,不值得理,於是撇過頭去。

鳳知微卻已經輕輕笑了起來。

今夜以來滿肚子的不甘憤恨剎那間煙消雲散——這世上還是有人,願意為她不計任何利益不計個人得失的奉獻一切啊。

如此珍貴,珍貴得讓人無法再對這世間不公與踐踏發出任何不滿。

「沒有不好。」她嘆息著在顧南衣耳邊道,「我做了駙馬,官還沒丟,已經很幸運了,你又逮著了真正的兇手,皇帝知道我冤枉,心裡也沒了芥蒂,將來看在我是他女婿,又為他女兒做了冤大頭的份上,會對我更好些……我的好日子,快來了。」

顧南衣想了想,如釋重負的出了口長氣。

娶老婆是要和老婆睡一床的,他想到要和韶寧睡一床便覺得天崩地裂。

其實他想到和誰睡一床都覺得天崩地裂。

不過……

「睡覺,不可以。」他沉思著,強調。

「嗯?」鳳知微正要去審問倪文昱,疑問的轉過頭。

「和你睡。」顧少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正色道,「這個可以。」

「……」

鳳知微一個踉蹌,栽倒在院子邊的花壇里……

被強大的顧少爺打敗的鳳知微,幾乎逃一般的奔到了倪文昱的身側,寧弈已經將他弄醒。

他剛才一直背對著鳳知微和顧南衣,並不看兩人竊竊私語,鳳知微神色有點不自然的過去,薄薄人皮面具下可以看見剛才因為那句強大的話泛出的紅暈,寧弈瞟了一眼,輕輕一笑。

鳳知微看著那笑容不順眼,不想理他,卻聽他低低道:「知微,你看,這世上只有我才最適合你——心思、步調、籌謀、決斷,你,和我。」

「過於相似,各自鋒芒。」鳳知微淡淡道,「碰撞的可能性更大。」

「我期待你狠狠撞上我或被我狠狠撞上,想必那一刻火花定然美妙。」寧弈笑得可惡,一語雙關。

鳳知微抽抽嘴角,不準備在這不合適的地方打嘴戰,一巴掌拍了拍眼神迷茫的倪文昱,發覺觸手冰冷,忍不住看了看顧南衣。

顧少爺內功並不是冰寒內功,這寒氣哪來的?是他逼出寒氣時倪文昱沾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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