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十三章 誰該負責

對方來得很急,一串火龍剎那間便燃起,將黑沉沉的景深殿照得通明,隱隱約約的吵嚷聲傳來,嚷著,「這邊這邊——」

「往前,往前——」

「秀嬪玉嬪嚇暈過去了,說是在西邊有黑影子一閃——」

一邊嚷嚷著,一邊便要闖進來。

鳳知微冷笑著——但凡要想勞師動眾搜宮,必得以刺客為借口,不過這搜刺客也搜得太明顯了,西邊這一塊這麼多殿室,偏就那麼准準的直奔景深殿來。

宮中宿衛分三部分,御林軍守門、長纓衛巡宮、禁衛軍守帝後主殿,每晚由一位主事皇子一位大學士一位中書學士值夜,各管一軍,以主事皇子為主,所以今晚「遇刺」搜宮,定然不會有大量侍衛士兵參與,應該就是少部分禁衛軍和「自稱看見刺客」的後宮太監。

現在抱韶寧公主出去已經不可能,對方來得極快,一出去必定堵個正著,鳳知微正在思考對策,偶一回身,目瞪口呆。

不知何時劉嬤嬤已經將韶寧公主放在了榻上,動作極其利落的給她換了一套自己帶來的太監衣服,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密密麻麻無數暗格,有各種顏色的膠泥,長長短短的不知用什麼做的假睫毛、幾可亂真的假皮膚假痣,還有小剪刀小鑷子小扁棒,劉嬤嬤在韶寧臉上毫不猶豫一陣撥弄,上膠泥粘假痣做假麻子修眉,連過長的眼睫毛都唰唰唰下手便剪,手勢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這一串易容手法不僅高妙,更兼熟練絕倫,讓人疑惑這位嬤嬤是不是每天都對著自己的臉練習易容,連鳳知微都傻在那裡看著,再也沒想到深宮之內,韶寧身邊,竟然有這麼一位不下於宗宸的易容高手。

只是劉嬤嬤手勢雖快,對方來得卻更快,這邊剛剛易容到一半,那邊已經衝到院子內,一個陰冷的男子聲音道:「搜!」

鳳知微心中一緊,奔到劉嬤嬤身前,將屏風拖過來一遮。

說是搜,四面人並沒有散開,連顧南衣那裡都沒去,直奔鳳知微這裡,抬手便敲門:「魏大人,宮中有刺客逃逸此處,請起!」

殿中沒有聲息。

門外那人,是今夜值夜大學士吳文銘,聽著裡面毫無動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將聲音提得更高了些,道:「魏大人,我等奉命捉拿刺客,請速速開門,不開,我們可要撞進來了。」

宮院里火把畢剝聲響,一片寂靜里,景深殿內忽然傳來懶洋洋的帶笑聲音。

「吳大人是嗎?夜半搜宮捉刺客?吳大人是怎麼看見刺客往我這裡來的?刺客什麼身材?什麼衣著?什麼武器?說出來在下也好比對一二?」

吳文銘怔了怔,張了張嘴,半晌惱怒的道:「夜半人雜,剌客高來高去,誰看得清楚?魏大人還請不要拖延,速速開門為要!」

殿中又靜了一歇,隨即還是魏知那種淡涼而懶散的聲音,「我這不是有傷在身么,不還要起床穿衣么?吳大人怎麼這麼心急?唉,想我魏知人緣真差,一個刺客奔到我這受傷之人的殿中,居然也沒有人問我一句是否安全。」

吳文銘又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太心急了,按說就算要搜景深殿,也該先確定魏知安全,哪怕知道刺客子虛烏有,做戲也該做的,不然萬一傳到陛下耳中,難免落下行事燥進的印象。

轉念一想,過了今日,魏知還能在朝中呼風喚雨?怕他做什麼?

「魏大人安全不安全,也得給我們看一眼才成。」吳文銘冷靜下來,退後一步,聽得殿中鞋子踢踏響,以為魏知便要來開門,誰知等了又一會,只聞鞋子響,不見人過來。

殿中鳳知微將鞋子套在手中,在地上踢踏踢踏的磨擦著,劉嬤嬤在做貼鬢工序,眼看著一個眼睛細細褐色皮膚臉上有不少白麻子的小太監,漸漸逼真的顯現出來。

吳文銘心中焦躁,一邊想陛下怎麼還沒過來?一邊想也不知道前方軍報絆住楚王了沒,看看天色,眼神一冷,手一揮道:「撞門!」

「慢著!」

傳來的聲音優雅沉涼,帶點疏離和肅殺之氣,兩排火把長龍般迅速迤邐而至,整齊步伐聲踏得青石板地踏踏作響,兩隊青衣白甲配紅纓的長纓衛士流水般遞次而進,迅速佔據了吳文銘帶來的少量御林軍和內宮太監的位置,釘子般釘在甬道兩側。

火把光芒一簇簇蓬勃開去,光芒正中,月白長袍深黑披風的楚王寧弈快步而來,火把光芒下,容顏和他的衣色一般鮮亮分明,烏髮黑眸黑得冷凝,肌膚霜雪般晶瑩,而唇色鮮艷,讓人想起朝陽映在雪山之巔時那一抹璀璨流光的紅。

寧弈在階前站下,吳文銘站在階上,明明是寧弈仰頭看他,不知怎的所有人都覺得,吳文銘依舊是被俯視著的,被楚王殿下,用一種淡漠而譏嘲的目光,俯視著。

吳文銘接觸到那樣的目光,心中一震,殿下來得好快!

已經推在殿門的手指,十分不甘的縮了回來,吳文銘只得迅速的給寧弈躬身請安,卻沒有下階。

「吳大人在這裡做什麼?」外面寧弈緩緩的問。

殿內鳳知微在幫著給韶寧換裝,韶寧腳上穿的是繡鞋,太監袍子並不及地,鞋子一定要換,鳳知微脫了自己的靴子,劉嬤嬤接過去,在鞋子里掏出兩團棉花。

鳳知微盯著劉嬤嬤的神情,劉嬤嬤卻神色不變,將棉花塞回,又塞了點布團進去——韶寧個子比鳳知微矮,腳比她還小些。

鳳知微無聲的吐出一口長氣。

很明顯,這位嬤嬤,是知道她的雙重身份的。

外面的對話隱隱傳來。

「回殿下,玉嬪和秀嬪派宮人報說,先前有刺客進入內宮八巷,眼看著往外殿西側去了,臣特地前來捉拿。」

吳文銘的聲氣,不卑不亢。

「外殿西側百間殿堂,如何確認是景深殿?」

「唯有景深在正西方向。」

「誰告訴你剌客一定在正西方向?」

「……翠熙宮宮人瓊兒……」

「傳瓊兒!」

「殿下!捉拿刺客要緊!」

「辨明刺客到底藏匿何處才要緊!如果宮人慌亂之下觀察有誤,傳話有誤,刺客並不在這裡,卻去了陛下寢殿,你擔待得起?」

「陛下寢殿已經加派人手保護……」

「吳大人!你我職責,只在陛下安全,宮中有刺客,你不去陛下寢殿親臨指揮戍衛,卻在這裡無端糾纏養傷的魏大人,你居心何在?」

「殿下!」被步步緊逼得張口結舌的吳文銘,惡向膽邊生,一咬牙怒道,「您不也沒在陛下寢殿宿衛,卻在這裡和微臣糾纏!」

內殿里鳳知微點起檀香,遮掉雲雨之事後那種特殊的氣味,劉嬤嬤手腳快速將床單換掉。

外院里寧弈面對吳文銘,冷笑。

「那是因為——」寧弈一句話驚得吳文銘變了顏色,「是陛下讓我來的!」

「砰。」一聲悶響,似乎是誰被摜到地上的聲音,隨即便聽見女子驚惶失措的顫音。

「參參長……參見殿下……參見吳……」

「你怎麼知道這位大人姓吳?」寧弈反應如閃電,一句話問啞了那宮女,問呆了吳文銘。

「內廷宮女,和你外臣學士怎麼會認識?」寧弈咄咄逼人,一步不讓。

「剛才她報刺客,臣審問她知道的。」吳文銘見勢不好,趕緊解釋。

「吳大人看來閑得很。」寧弈冷笑,「刺客當前,宮廷危急,居然有空親自審問一個宮女,居然有空還和宮女通名!」

吳文銘張口結舌,臉色通紅,還沒來得再解釋,寧弈根本不給他反應機會,直接發難。

「來人——」他指定地上那個簌簌發抖的宮女,「給我把她衣服扒了,再一句句問清楚,聽說人衣服越少,真話越多,本王倒要看看這賤人,還能撒幾句謊?」

「嗤——」

撕裂衣服的聲音夾雜著女子的哭喊,哭喊聲里寧弈淡淡道:「衣服扒完還有謊,那隻好扒皮。」

內殿里劉嬤嬤將韶寧披散的長髮盤起,找了個帽子戴上。

外院里,撕心裂肺的求饒聲響起。

「饒了我……殿下……饒了我……」那宮女在地上滾來滾去,拚命躲避著撕她衣服的手,她早已做好熬刑的準備,卻受不了在這幾百雙眼睛底下被扒光問訊,眼看著殿下負手而立,神容淡淡,一眼也不看自己,心中便知,今日若要頑抗,別說扒衣服,當真連皮帶骨,都會被一點點扒下來。

就算做好死的準備,也無法接受窮盡侮辱的死,那宮女絕望之下,大喊道:「奴婢並沒有看清是……奴婢只說看見往西去,吳大人問是不是景深殿方向,奴婢……奴婢才說是……」

寧弈笑起來。

火把光芒下,那笑近乎溫柔,卻是陰狠冷冽的笑容,像一朵艷至灼灼的曼陀羅花,之所以那般艷到奪人心魄,是因為開在了血泊里。

吳文銘心中一凜。

上次他看見這種笑容,是在三法司會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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