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九章

一言出眾人驚,連天盛帝都在座上探出了身子,驚問:「什麼?」

「陛下不覺得奇怪嗎?」鳳知微一笑道,「本案一個非常重要的證人,那位據說和微臣相互勾連,重金賄買試題並對外售賣,而被帝京府當場抓獲的李長勇,為什麼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這句話一問眾人才恍然發現,確實,這個最該第一個提出來的重要證人,竟然沒有上堂。

彭沛臉色越發難看——這個人證,失蹤了!

此事因為並不是他一人手筆,他管的也只是刑部這裡逼供殺人這一塊,那個重要人證另有其人安排,他之前也並不知道是誰,這人證由帝京府押送過來時,他為了安全,和魏知等人分開,關在了地面之上的普通大牢,誰知今早即將開審前,衙役報知,這個人犯失蹤了。

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想著反正別的證據也夠齊會,堂上又有人相助,足夠將魏知證死,便命衙役不要聲張,四處尋找,此時聽鳳知微主動提到這個問題,心中轟然一聲,已經明白了此事魏知已經做了手腳。

心中一時恨毒無倫,不是恨魏知,而是恨明明知道事情有變卻沒及時通知的二皇子,一時恨得心火上涌,連痛都忘記了痛,只將殺人似的眼光死死盯著二皇子,半晌才咬牙答道:「陛下……那個人證……昨夜在大牢莫名失蹤……」

「失蹤?」天盛帝一怔,隨即大怒,「荒唐!」

「陛下。」鳳知微卻一笑,道,「請允許微臣傳幾個證人上堂。」

「可。」

「請傳宗宸,李長勇!田留!」

李長勇這個名字出來,眾人面面相覷,證人竟在魏知手中?

「傳宗宸、李長勇、田留——」

不多時有人大步上堂,白衣飄飄氣質隨和,戴著個烏木面具,手中拎著兩個人。

正是宗宸。

他經過顧南衣身邊時,突然住了腳,上下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怒色一閃,抬手把了把他的脈,顧南衣這回倒沒拒絕,宗宸執著他其寒如冰的手腕,一觸即收,隨即塞了顆火紅的藥丸到他口中。

這才向天盛帝行禮,並將兩個證人推向前。

鳳知微轉身,指了指跪在左邊的男子,道:「陛下,這是田留。」又道:「田留,你的左前方,是當今聖上,還不行禮。」

那男子一直凝神聽著,目光有些沉滯,聽見這一句,挪了挪膝蓋,對著天盛帝方向拜下去。

「青溟長熙十三年肆業學生田留,參見吾皇!」

「青溟?」天盛帝怔了一下,看著田留明顯異常的目光,猶疑的道:「你的眼睛……」

「草民的眼睛,自長熙十三年突發一場怪病,早已不能視物,所以才中途從青溟退學肆業。」田留聲音里滿是遺憾。

「你……」天盛帝猶疑了一下,不知道這個田留和此案有何關聯。

「陛下。」田留不急不慢的道,「草民就是先前帝京府抓獲的賄買試題的李長勇,草民對帝京府,報了假名字。」

「李長勇是你?」天盛帝目光一閃——李長勇竟是個瞎子!

帝京府當時拿到倒賣試題的李長勇時,他抓著火漆密封的試題在一個小巷子內神色鬼祟,試題隨即被收繳,帝京府自然不敢拆封求證,火速送到宮中,由天盛帝拆封核對的,從當時發案的時辰來算,李長勇只能是剛剛拿到試題,那就可以說自始自終,曾經單獨拿過試題的,除了刑部指控偷試題的顧南衣,就剩下這個李長勇,顧南衣已經證明自己不曾出去過,李長勇再是個瞎子,那就等於試題確實沒有外泄。

天盛帝的神色,立即便鬆動了些,無論如何,試題沒有外泄,震動天下的春闈醜聞便將不復存在,多少維持了朝廷的顏面和名聲。

只是有些事還是想不明白,比如這個田留為什麼要報假名,又是怎麼會在魏知手中,這不應該是彭沛等人的證人嗎?還有這個真正的李長勇……

他的目光轉向李長勇,那卻是個精悍人物,雖是士子打扮,卻滿臉橫肉,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身的江湖氣,跪在地下也不安分,總把頭扭來扭去,宗宸一直就站在他身後,嚴防死守的樣子。

鳳知微沒有看李長勇,只是注視著堂上幾人,自李長勇出現後,彭沛和二皇子七皇子臉色都沒什麼變化,倒是剛才向她發難的吳大學士,突然低頭開始喝茶。

這一瞥便心中有數,果然這事不是一人手筆,應該是由好幾方人,各自負責一個環節,起到保密和互相監督的作用,但也正因為如此,對全局掌握不清,反而給她鑽了空子。

「李長勇。」宗宸輕輕一踢,道,「你是個什麼人,來這裡為個什麼事,也說給陛下聽聽吧。」

李長勇渾身一顫,又看了吳大學士一眼,奈何人家專心喝茶死活不抬頭,他嘴角顫了顫,想起身後那人千奇百怪的傷人手段,咽了口唾沫,無奈的道:「小的……小的叫李長勇……帝京人,住帝京南門興化橋白牙街……小的家中原本也有幾分薄產,也算一方富戶,但小的沉迷賭博,欠了一身賭債,債主來要債,逼得家裡娃娃哭婆娘叫,老娘也上吊了……小的心裡一急,揣了把刀就奔債主家,準備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死也要死個痛快……在興化橋外的衚衕里被人給攔住……對小的說……你反正是要去找死,死也要死得值一點……只要我第二日夜間亥時正在東樓大街西二衚衕里等著拿一樣東西,然後在指定時辰內走到北四衚衕附近就行,如果被帝京府抓著……就說是我從禮部那裡找通關係買來……事成之後,給我家白銀千兩,在江淮道給我婆娘孩子置辦大宅……」

此時原本在外旁聽的青溟學子,已經得到鳳知微的暗示,放心各自散開,各部主事不能再混在裡面聽審,也悄悄的離開,這些人知道,再下去也不會讓他們聽個齊全,之所以先前天盛帝放他們進來,也是因為外面街道人越聚越多,怕事情鬧大不可收拾,如今再聽下去,聽出什麼不可收場,便不好了。

堂上下因此漸漸安靜下來,反而更生出壓抑僵凝的氣氛,天盛帝半眯著眼睛,聽著李長勇的交代,目光里看不出喜怒,半晌不發一言,眾人惴惴不安的望著他,不知道老皇帝此刻什麼心緒,只有寧弈,沒有看他的臉,只將目光微微垂在他手指上。

天盛帝的手指,在寬大袍袖掩蓋下,痙攣般的抖動著。

寧弈目光一閃,心知皇帝不是不說話,而是心火上涌,氣得暫時說不出話了。

「李長勇!」他立即道,「既然你接了這個交易,怎麼現在會在魏大人掌控中?」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李長勇哭喪著臉,「那晚小的按時去了,剛到東樓大街西二衚衕,有人過來,問:『閣下尊姓大名?』小的便答了,隨即就被人打昏……之後,之後便被關在黑屋子裡……小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陛下。」鳳知微含一抹冷笑,款款上前來,道,「這兩位可以算是微臣的證人,只是其中來龍去脈,他們卻也不清楚,讓微臣,一次給您解釋明白吧。」

天盛帝此時才緩了過來,下死眼盯了早已面無人色的彭沛一眼,沉聲道:「你說!」

「事情要從微臣接任禮部之初開始。」鳳知微侃侃道,「微臣接任禮部,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清理了前任尚書留下的文書卷宗,無意中在書房書架後的一個暗格里,發現了一個古怪的名單。」

天盛帝臉色變了變,立即問:「什麼名單?」

「微臣也不知道。」鳳知微道,「上面只簡單了寫了一些數字,和人的姓,籍貫,比如第一行,微臣記得,是一萬、王、曲陽,幾個字。」

天盛帝臉色又難看了幾分,瞟了鳳知微一眼,「名單呢?」

鳳知微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這名單微臣不知是什麼,卻覺得可疑,不放心留在書房裡,於是帶回了府中,那晚微臣府中失火,微臣被下人搶出來,名單放在卧室里,不知道有沒有燒毀。」

天盛帝沉吟了一下,道:「你那府邸燒得甚厲害,只怕留不下來。」

鳳知微眼底浮現一絲冷笑,道:「是。」

天盛帝避開了她的眼光。

鳳知微眼神譏誚——哪來的名單?彭沛真要收授賄賂,怎麼會傻到留下名單?她這麼說,就是為了證實彭沛的罪,並試探天盛帝對於此案的態度,反正她府邸被燒了,一時拿不出名單也是合理的,天盛帝真的有心要查,她也能最終查出牽涉到哪些人,但是如今,天盛帝連叫人去她府中察看一下都沒有,可見將此案捂住的決心,早已下定了。

心中冷笑,面上絲毫不露,繼續道,「微臣存了這份疑惑,對春闈試題便分外上心,暗中對試題的保護做了布置,表面上值夜守衛沒什麼區別,實際上,外松內緊,滴水不漏,尤其微臣不輪值,兩位侍郎也不在的時候,微臣更加小心。」

「試題失竊案發當夜,微臣派遣的暗中護衛便來向微臣稟告,禮部外圍有人行蹤詭秘,似有可疑,微臣不願打草驚蛇,便命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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