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殿前歡 第三章 斷袖

長熙十五年,離別帝京一年的鳳知微,以魏知的身份風光重回。

一年,卻已是物是人非,載滿長熙十三年歷史的帝京,寫在記憶里,向前走,直面長熙十五年。

十五年,白頭崖之戰失蹤的魏知歷經艱險回國,受到了大喜過望的天盛帝的極高禮遇,原先以為她戰死而追封的忠義侯和武威將軍封誥不動,去禮部侍郎職,升任禮部尚書,據說原本天盛帝打算讓魏知直接入閣,卻被魏知堅持不受,於是還是走了入閣前的老路——先在六部歷練,話雖如此,這位十八歲尚書,已經是皇朝第一異數,她的年紀在那裡,必定會青年入閣,在所有人眼裡,將來的天盛宰相,非魏知莫屬了。

原先天盛帝的意思,是讓魏知改任刑部尚書,前任刑部尚書是楚王門下,在年前因為貪賄案落馬,被流放發配,刑部尚書落馬時,寧弈正在邊疆,本來胡聖山姚英還想聯合群臣齊名聯奏保下他,寧弈快馬傳書阻止,兩大學士當即罷手,事後發現這事看起來是二皇子的手筆,背後卻若隱若現透出天盛帝的意旨,這才驚覺楚王殿下目光深遠,落馬一個人無所謂,被扯出結黨案就上了二皇子的當了。

鳳知微在天盛帝詢問打算在何部任職時,委婉的表示,自己還年輕,刑部這種直接關係國家重典刑獄的重要職能部門,只怕還力有未逮,最後還是原地升職,原禮部尚書任刑部尚書,有人猜測魏尚書這個選擇,是表示了不牽涉入黨爭的態度。

鳳知魏青溟書院司業的職務還在,青溟書院是辛子硯的,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她的,這是她和寧弈勢力交錯的一個地方,曾經跟隨出使南海征戰北疆的那批最精英的學生,現在分布於朝廷各個部門,都算她的死黨,其餘學生也對她多有尊敬愛戴,鳳知微很清楚,寧弈就算想阻礙她勢力發展,也阻礙不了青溟勢力的侵入,因為那也是阻止他自己。

單看將來,誰對那批朝廷未來棟樑的控制力更強罷了。

當然,目前鳳知微一個小小尚書,是沒法和煊赫的楚王殿下比的,魏尚書也沒打算和殿下比,她請任禮部尚書,就是一個韜光養晦的態度。

魏尚書走馬上任,沒幾天便接到帖子,青溟書院學生在「宴春樓」宴請他們的司業大人。

鳳知微欣然赴約。

「宴春」是帝京第一大酒樓,分前院和後院,前院對外開放,後院卻是皇親國戚貴族公卿專用的高級場所,青溟二世祖們請客,自然在後院。

從一座隱秘邊門進去,迎面便是淙淙流水,其上拱橋如月,其側扶柳疏落,掩映著雪白茶花和玫紅仙客來,高樓上有人撫琴,一曲琴音滌盪忘俗。

鳳知微左顧右盼,笑道:「從風沙邊疆回到這繁華帝京,突然便覺得自己成了土包子。」

目前在禮部任員外郎的一個學生,叫錢彥的,早帶領著眾學生迎出拱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聞言笑道:「大人若是土包子,我等便都是酸儒。」

又給抱著顧知曉的顧少爺施禮,眼睛一覷一覷的看著他肩頭上的顧知曉,想問不敢問,青溟的學生,怕顧南衣比鳳知微更厲害,顧大人的哨聲,被公評為「青溟十大可怖事」第一位。

顧知曉睨視著底下一堆人,看見別人眼光怪異,立即將顧少爺脖子一摟,大聲道:「衣衣爹!」

「顧大人真是利落。」錢彥是個溜滑角色,立即跟上一句,「女兒都有了……敢問小小姐幾歲?」

顧知曉得意洋洋伸出兩根指頭,想想,又添了一根,她一向很會四捨五入,鳳知微估計她一到三歲就會立即把自己算成四歲。

「顧大人向來不凡,果不其然,一年不見,女兒都三歲了!」錢彥順嘴拍馬屁。

「……」青溟學生們抹冷汗。

顧少爺淡定的答:「還行。」

「……」鳳知微抹冷汗。

學會寒暄的顧少爺,殺傷力太大了……

她趕緊轉移話題,當先向里走,「你們請我這客還算及時,再過幾天我就不適合和你們出來樂了,嗯,春闈要到了。」

她這話一說,四面一陣沉默,跟在她身後的學生們,互相對視的眼光亂飛。

「想來這一任主考,非大人莫屬。」錢彥笑著試探。

鳳知微笑而未答,卻道:「這宴春後院,不是說是級別極高,怎麼這個人來人往的,生意和路邊茶檔似的紅火?」

眾人這才發覺,園子中人來人往,穿梭不絕,連遠處助興的琴音都聽不真切了。

錢彥愕然道,「咦,我來訂位時,並沒有聽說今日後院特別忙啊?」

鳳知微眯眼看看,一笑不語,只怕這後院原本是不忙的,但自從這頓飯她要來,便忙了。

春闈將至,她既然現在任了尚書,這一任的主考必然是她,朝中上上下下,各大勢力,誰不想抓緊機會走她關係?

「我們訂在雪聲閣,大人請往這邊走。」錢彥一邊引路一邊指著閣樓兩側一間間的雅閣道,「這些都是各位親王和國公、侯爺、大學士的專用雅座,這間鶯鳴閣是二殿下的,春潮閣是早先五殿下的,秋葦閣是六殿下的,據說原先是叫秋舸的,殿下說重音,便改了這個名字。」

鳳知微轉眼,看了秋葦閣黑底金字的銘牌,目光在那「葦」字上落了落,便轉了開去。

閣內無聲,和其餘都人滿滿的不同,看來寧弈不打算湊這個熱鬧?

一路過去,不住有人從自己的雅座出來打招呼,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說等下要去敬一杯,鳳知微笑得臉都酸了,心想官場的酒果然最難喝。

雪聲閣里席開三桌,鳳知微一大兩小自然被請入上座,菜色精緻而名貴,可惜遇上了幾位不懂得欣賞的——鳳知微向來對口腹之慾很淡泊,顧少爺吃什麼也從來不在意,顧知曉只要坐在她爹懷中吃飯,啃蘿蔔都樂意,這孩子也特別,天生適應力極好,在陋室或在華堂,她都一樣的態度,跋扈里有種與生俱來的淡定。

席間先是說些當初舊事,嘻嘻哈哈笑一陣,又說起北疆戰事,唏噓一陣,提起姚揚宇黃寶梓余梁三人,眾人都有羨慕之色,三人現在都在北疆軍中,戰功赫赫各有升職,都說男兒在世當如是也。

鳳知微擎杯笑道,「大丈夫征戰沙場固然英雄氣概,我等捭闔官場那也是費心活計,算不得膿包,已經入了官場的咱們不談,春闈在即將要下場的,很快咱們便又是同殿之臣,來,值當為此浮一大白。」

眾人連忙舉杯,錢彥笑道,「兄弟們可得努力些,和哥哥學學,魚躍龍門,在大人手下供職,那可是天下第一暢快事。」

鳳知微瞥他一眼,笑道:「春闈這事不提,好歹我得避嫌,喝酒喝酒。」

她這麼一說,眾人都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鳳知微就當沒看見,喝了幾杯,筷子敲了菜盤道:「一年不見,如今聚在一堂,真是令人高興的,還記得以前給你們批課本子,毛病可真多——祖林正。」她突然用筷子指了指一個學生,笑道,「往日里你寫戒字,那個勾總是忘記勾起,每次我看見都說,少了那尾巴,戒還叫戒?」

祖林正急忙站起,笑道:「是,學生定當記住。」

底下學生們都鬆了口氣——鳳知微說著春闈不提不提,一點風都不肯露的樣子,其實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錢彥忙站起來篩酒,笑吟吟道,「學生們都是大人門下,定然不會給大人丟醜的。」

鳳知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語,心想表態還是很及時的。

席上的氣氛活泛起來,漸漸都開始拼酒,學生們魚貫上來敬酒,一杯完了要好事成雙,好事成雙後要三人同行,三人同行後要四時如竟……鳳知微酒到杯乾——她是存心把自己灌醉,醉酒的人好扯理由,比如可以不去皇子包廂敬酒,比如可以在別人敬酒的時候裝傻。

正喝到眼花朦朧,身邊顧南衣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道:「夠了。」

鳳知微手一頓,低眼看看顧少爺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再看看面紗後那雙明亮而不贊同的目光,訕訕的笑笑,沒法解釋自己的意圖,只好悄悄湊到他身邊道:「……呃……少爺……就醉一次……就這一次……」

她畢竟有了酒,後勁上來身子有些軟,無意識的靠在顧南衣肩上吐氣如蘭,淡淡體香里酒香馥郁,融合成奇異的誘惑的氣息,一波波的漾了來。

而語聲低低,不同於平日的淡定雍容,帶幾分哀求和綿軟,每個尾音都微微上挑,不知怎的便聽出了幾分勾魂攝魄的意味。

顧南衣微微低了頭,她的頭頂正擦著他的下頜,髮絲軟軟,像一朵雲拂在心底,傳入耳中的語聲,把那本就有些波動的心,曳得又散了散。

也不知道是香氣逼人,是語意魅人,還是髮絲撩人,或者只是那酒後勁太殺人,顧南衣忽然覺得心中有點燥熱,忍不住抬手便扶了她肩。

他原本只是有點心亂,想將她扶起,誰知道鳳知微突然酒勁上涌,呃的一聲便要吐,她自律極強,知道不能吐在顧少爺懷中,趕緊伸手去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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