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歸塞北 第十五章 生死相托

「別說了!」赫連錚一聲吼驚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閉嘴,抬起一張涕淚橫流的臉驚惶的看著他。

赫連錚不看她,煩躁的在地上來回踱步,梅朵低聲啜泣著,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雙腳,四面的護衛都面露惻隱之色。

護衛們都是因爾吉部的戰士,對梅朵熟悉得很,雖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滿她的張揚,但男人天生對落難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況在他們看來,梅朵都凄慘成這樣了,又有這麼多護衛在,大王還擔心什麼?不過是送趟糧草而已。

「大王……」八彪護衛此次來了四個,大鵬在試探求情,三隼卻已經認為,他們忠義誠厚的大王,不可能拋下這樣的梅朵——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顧他長大,如今又落得這般慘狀。

於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張扶起她,赫連錚背對著他們,也沒有說話。

梅朵收了眼淚,看了赫連錚背影一眼,見他沒有動,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攙扶下往車上爬。

赫連錚始終沒有動,護衛們都鬆一口氣,歡笑著去趕車子。

等到梅朵爬上車坐好,赫連錚跨上馬,對八彪中趕車技術最好的大鵬道:「你去趕梅朵那輛車。」

那護衛應了,爬上車轅,赫連錚將車廂門一關——這是裝糧草的車子,沒有窗戶,只有可以打開的門,為免路途上翻車使糧草傾瀉,門上都有鐵栓。

赫連錚關上門,抬手就把鐵栓栓上,隨即揚手一鞭,惡狠狠抽在拉著那輛車的馬屁股上!

那馬受了驚,長嘶一聲揚蹄便奔,車廂里傳來梅朵的驚叫,車轅上大鵬抓著韁繩目瞪口呆,赫連錚暴吼:「趕好車子,送她回王庭!」

大鵬手忙腳亂的趕緊調控韁繩,使盡渾身解數安撫驚馬將歪歪斜斜的車勢平穩,東倒西歪的車廂里傳來梅朵爆發似的大哭聲,隱約還有「砰砰」撞車門的聲音,聲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連錚唰的掉轉身,背對遠去的車子,雙拳捏緊,閉上了眼睛。

滿地的護衛呆在那裡,完全忘記了所有動作,看著那車在大鵬拚命控制下險而又險的恢複平穩,才舒出一口氣,然而那沉悶的撞擊聲,似乎依舊隱隱響在耳中。

「王!」直心腸的草原漢子們不贊同的齊齊大喊。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這還是他們心中恩怨分明仁義勇毅的王?

「去二十個人,追上去護衛。」赫連錚卻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聽不出眾人的不滿,疲乏的揮揮手,拖著腳步上了馬。

護衛們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們的王,半天都沒有人動。三隼怔怔的看著那車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腳,一揚手一鞭子抽上一個護衛。

「叫你們去追,還不去!」

二十個護衛被趕上馬,追逐車子而去,餘下的人面面相覷,毫無聲息,先前的歡聲笑語,都飛了九霄雲外。

三隼悶頭趕車,誰都不睬,赫連錚端坐馬上,一言不發。

他不是笨人,感覺得到四周護衛們的失望,他們素來愛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來似乎毫無理由的絕情,卻讓神從雲端掉落。

偶像的建立也許需要年深日久的培養,崩塌和毀滅卻往往只在一瞬間。

草原漢子不懂得那麼多顧忌為難大局為重,他們只知道有恩便要報,落難者必得幫。

這是赫連錚第一次感覺到身周全部都是敵意和不滿,此時才知道這滋味如此難捱。

他抬起頭來,長長吁一口氣,遠處浮雲迤邐,似萬馬奔騰,恍惚間那是黑甲青衣的順義鐵騎,亮長刀策快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賓士,而在萬人之首,有黑衣軟甲的少年,一騎當先,在天地間展開雍容而剛烈的笑容。

知微。

我不能將任何一點危險帶到你身側,哪怕那只是一個微小的可能,都不行。

便縱因此為千夫所指。

我認!

「白頭山小道已經清理得差不多。」鳳知微在一處隱秘的矮山後和屬下們做最後的計畫擬定,「最後一段是一處山崖,還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無聲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們只選最精銳的去偷襲,由我帶領,從後方直穿晉思羽主帳,其餘人由淳于和揚宇帶領,帶著戰馬,蹄囊草,口銜枚,在主營五里外白靈淖等候,以紅色旗花為號,這邊一破主帳,那邊立即強攻。」

「我跟著你!」姚揚宇一口拒絕。

「不能。」鳳知微答得更乾脆,「你武功不過關。」

幾個二世祖直著脖子鬥雞似的瞪著鳳知微,鳳知微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淳于猛幸災樂禍的呵呵笑,一副我去不成你們也別想的樣子。

「我們會很小心!」姚揚宇又哀求,他望著白頭山的方向,隱隱的心中有些不安。

「你們跟著我只會是拖累。」鳳知微毫不客氣,「你以為叫你們直襲大營是輕鬆活?大營有十萬人馬!」

「那你為什麼帶她?」余梁不服氣的對著華瓊一擺頭。

華瓊嘬一下抽出腰間雙刀,對著余梁一亮,「為什麼?拿刀說話!」

余梁乾瞪眼不說話了,同樣是半路出家學武功,人家就是比他學得好,有什麼辦法。

「黑寡婦!」

「小白臉!」

那邊吵得鬥雞似的,這邊鳳知微好像沒聽見。

「宗先生跟著你們這隊。」鳳知微道,「我偵查過地形,那山崖後有個不起眼的洞,萬一事有不諧還能從洞中退走,其實沒什麼危險,倒是你們這邊以十當一直闖大營,比我們要難得多,你們放心,顧兄和我在一起。」

姚揚宇還想說什麼,鳳知微已經不容質疑的站起來,忽然「砰」的一聲,天上飛下來一個人影。

那人狼狽栽落,跌了個嘴啃泥。

遠處顧少爺拍拍手,道:「偷聽。」慢悠悠踱了開去。

地上的人艱難的抬起頭來,是寧弈派來的校尉衛玉,鳳知微開絕密軍情會議,自然不會讓他參與。

「將軍……」衛玉爬起身,對上鳳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眸,打了個寒戰,卻急迫的道,「您的計畫,太冒險了……」

「你準備去報告楚王嗎?」鳳知微打斷他的話。

衛玉竟然點點頭,誠懇的看著她,道:「將軍,我來之前,殿下親自囑咐過我,說不管您有什麼想法,他托姚校尉轉告的話請一定要聽,還要我,只要有什麼消息,必須報他得知,這是王命,我……不能違背。」

「那你去報吧。」鳳知微的回答也出乎意料,她拍拍手,顧少爺牽過來一隻瘸腿毛驢。

驢極丑、極老、極衰頹,眼角糊滿眼屎,眼神氣息奄奄。

鳳知微仰慕的看著顧少爺,自己只說找頭驢,真難為他從哪裡找出這麼一頭衰到驚天動地的。

衛玉看著它那瘦得刀削似的,一坐下去便可能割破屁股的背脊,臉色比黃連還苦。

百里路途,用這隻毛驢回去報信?等人到了,戰事必定都完了。

「去吧。」鳳知微親切的把他給墩在馬背上,一拍驢屁股,老驢蝸牛似的晃悠出去,「記得代我向殿下問好,這頭驢也不用還我了,就說是我送他補身子的,鮮花襯美人,寶驢贈賢王,魏知孝心,請殿下一定賞臉。」

衛玉苦著臉騎著驢去「報信」了,鳳知微仰頭看看天色,道:「赫連錚快要送糧到了,等下吃飽肚子就出發,是非成敗,只在今夜二更!」

秋夜的風掠過草尖,其聲瑟瑟,將篝火吹得飄搖欲滅。

馬車裡的哭泣聲,始終沒有停過。

大鵬嘆了口氣,從火堆上取下烤羊腿,走到車邊,輕聲道:「梅朵阿姑,吃點東西吧。」

回答他的是更高一調的凄涼哭聲。

「大王也太忍心了!」一個坐在火邊的護衛沉著臉,忍不住道,「便是讓阿姑跟著又有什麼關係?她現在動都動不了,大王怕什麼啊?」

「老實說我覺得阿姑說得一點不錯,她不能被送回王庭。」另一個護衛皺著眉,「大妃那個人,你們知道的,厲害得很,阿姑這樣回去,大妃只怕還真的會把她送回給德州。」

「哪裡還能回去!」又有人憤憤介面,「看她都成什麼樣了!」

「中原女人就是心機深,最會爭寵!」

「就是!」

「休得背後議論貴人!」大鵬走過來,沉聲一喝,眾人收了聲,靜默半晌卻又忍不住,有人道:「大鵬大人,您看,阿姑都這個樣子了,再不吃不喝整日哭泣,我怕到不了王庭,她便……」

大鵬臉色變了變,這話正擊中他的擔心,大王將梅朵交給他,若是半路上出了什麼事,要怎麼向大王交代?

「我去勸勸她。」他起身向車子走去。

「阿姑,吃點東西吧,你好歹得撐著等到大王回來啊。」大鵬蹲在車門口,殷殷勸說。

「我等得到他回來么?」半晌伴隨著抽泣聲,梅朵的聲音幽幽的傳出來。

她終於肯答話,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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