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憶帝京 第七十一章 賜妾

鳳知微的目光,慢慢的抬起。

從上往下。

先是掃到寧弈的手,再落到燕懷瑩的衣裳,再落到兩人腰部。

她那麼毫不動怒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彷彿沒聽見那句十足侮辱和挑釁的話。

寧弈等了一會沒有動靜,眉毛一挑正要說話,忽聽鳳知微慢吞吞道:「為王爺效勞,是下官的榮幸。」

寧弈等了半天,聽得她這一句,眼睫垂了垂,一言不發攬了燕懷瑩就離開窗邊。

燕懷瑩又是羞澀,又是得意,忍不住從寧弈懷中轉了轉臉,對鳳知微露出挑釁笑意。

鳳知微看定她,眼神憐憫,倒看得燕懷瑩怔了怔。

燕懷瑩臉一轉,寧弈便察覺,失明的人有時候感覺更加靈敏,他隱約感應到這女子突然飛揚起來的心緒,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皺。

一轉過身,他啪的拉下窗扇,窗扇一合,他便推開了懷中的燕懷瑩。

燕懷瑩猝不及防,身子一仰正栽在床上,還以為是殿下急不可耐要她承歡,微微嚶嚀一聲,便順從的伏在榻上。

她伏在榻上,心跳如擂鼓,畢竟是處子,還是大家出身,並不知道怎麼去以色侍人,只知道蜷在榻上,手指緊緊抓住錦繡被褥,絲滑的緞子粘住了一掌的汗,她在咚咚的心跳里屏住呼吸等,豎著耳朵聽,那人卻沉在黑暗裡,一直沒有近前。

隱約中只聽見他的呼吸,一開始還有些急促,漸漸便轉得悠長。

「砰」一聲巨響,驚得燕懷瑩急忙坐起,回頭一看,門被撞開,鳳知微端著好大一盆水,歪歪斜斜跨進來,那盆著實驚人,她雙手險些環抱不過來,水裝得又滿,潑潑洒洒,連站在門邊不遠處的寧弈,都潑了他一靴子。

「水來了。」鳳知微氣喘吁吁的道,「下官想殿下一定很辛苦,姨娘也一定很辛苦,所以多打了些水,別說洗手,洗澡想來也夠了。」

她抱著大得可以游泳的水盆,站在門口有點無辜的笑,月光下笑意朗朗。

房內的一切看起來那麼曖昧——被褥凌亂,燈燭未點,男女衣裳半解,空氣里蕩漾著旖旎濃郁的芍藥香氣。

鳳知微的目光,再次在燕懷瑩撕裂的衣裳上掠過。

寧弈啊寧弈。

你就是愛玩試探人的把戲。

你如果真的碰過這個女子,就應該知道,她為了承歡於你,穿的是一件開領薄衫,是海外那邊的一種時新樣式,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卻很好撕——分開領口直接就脫下了,用得著費那麼大力氣從肩頭撕裂?

還有,你摟人家上半身那麼緊,腿為什麼微微後撤一步?你那放在她肩頭的手,為什麼怎麼看都像是卡而不是摸?

你根本就是很討厭別人的靠近嘛。

鳳知微摸著隱隱發痛的肚子,想著自己一人擋了海鮮席上吐下瀉還不算,還要被那兩個男人先後折騰,一個天真一個古怪,都不給她省心,可憐她這多愁多病身,怎麼耐得他們這傾國傾城貌哦。

她嘆息著,有點無聊的迎上燕懷瑩看過來的眼光,覺得她那件薄裙子古里古怪的,忍不住一笑。

燕懷瑩張口結舌的看著她的笑容,無法想像這人在這個時候居然在笑,她想過一萬次在得到殿下的寵幸後該如何如何羞辱魏知,現在好像也接近可以羞辱這人的時候——還有什麼比讓他侍候自己更能泄憤的呢,然而當魏知真的端著盆進來的時候,她無法在魏知眸子里找到任何一絲她所期望的陰霾和憤恨,那樣明潔迥徹的眸子,那樣如水玉通透澈亮的目光,平靜而闊大的射過來,她不自覺的便開始整理撕裂的衣裳,突然覺得自己墮在了塵埃。

寧弈一直沉默不語,細細聽著鳳知微的呼吸,她似乎一直站在那裡,饒有興緻的打量,呼吸是平靜的,不悲不喜,不惱不怒,彷彿從無波瀾,他立在黑暗裡聆聽,用一種平靜的姿態,在寂靜里,將自己的心思聽在了緩緩墜落的深水裡。

忽然又是一聲響,金屬撞地聲音,大盆落在腳下,水再次濺出來,他躲避不及,另半邊靴子也濕了,隨即聽見鳳知微笑道:「下官不善侍候人,真是笨手笨腳,要麼還是姨娘來好了。」

姨娘兩個字有點重,咬在齒間的味道。

寧弈突然緩緩笑了。

還以為你真的厲害到不動如山呢。

這隻城府深藏的小狐狸啊,終於還是有點控制不住了。

他笑得帶點得意,於是那笑意便難得的多了幾分明朗,一點光芒閃耀在眼角,寂靜里,沉落的心思從墜底的深淵裡緩緩的浮上來。

他「嗯」了一聲,坐了下來,忽然偏了偏臉,冷聲道:「你沒聽見?」

他並沒有看燕懷瑩的方向,燕懷瑩一時沒反應過來,鳳知微笑吟吟的對她伸手一引,指了指那盆水。

燕懷瑩愣在那裡,才想起剛才魏知那句「還是姨娘來好了。」

殿下竟然叫她這樣去侍候?

燕懷瑩坐在那裡,僵了一陣子才慢慢挪下床,她將那件撕裂的開胸西洋寢衣拉了又拉,勉強遮了肩頭,一步步的蹭過來。

她從沒侍候過人,一時反應不過來現在應該做什麼,鳳知微瞟她一眼,看著她跋扈盡去顯得有些惶然的眉目,心中一嘆。

何必?為了一己私慾或一點不存在的仇恨,賠上自己終身?

這些自幼養在豪門的孩子,還是過於狹隘了,將一點瑣事無限度放大,不間斷自我恐嚇,直至被假想的危險逼入梁山,將自己陷進自我折磨的怪圈。

實在不想為難她,不是同情憐憫,而是覺得被家族犧牲、從千金小姐淪落成侍寢女已經夠慘了,還註定得不到回報,她要再折騰她,這孩子在寧弈房裡上吊他們還得搬家。

「反正下官手也濕了,還是下官來吧,剛才還蹭著點泥,正好殿下借我點水洗洗。」她笑著打圓場,蹲到寧弈面前準備幫他脫去濕靴。

誰知寧弈腳尖一踢,踢在燕懷瑩膝上,淡淡道:「魏大人手弄髒了,你沒聽見?還不侍候大人洗手?」

燕懷瑩僵在那裡,不會動了。

膝蓋上那一踢並不重,卻瞬間將她心踢碎,將她整個人踢下深淵,只是那一句話,她突然便明白,她錯了。

是她想差了,那些仗著皇親國戚權勢便可以對當朝大員耀武揚威的傳說,只是傳奇本子里亂編的故事,那裡的主角,不是寧弈這樣久經風浪的皇子,也不是魏知這樣城府深藏的官員。

在這樣的人面前,什麼荒誕都不可能發生,什麼人都別想任意錯位。

而她,才是為這個荒誕且一廂情願的想法真正羞辱了自己,並,永遠無法挽回。

是她自己放棄了自己——如果說以前她可以拜在魏知腳下,從此後她連接近魏知身周三尺都不夠資格。

她抖著嘴唇,想抗拒想爆發想憤怒想哀哭,想像過往十幾年一樣任性的做她身為燕家小姐該做的事,然而她卻什麼也不敢做,寧弈不是魏知,她敢在溫和的魏知面前耍大小姐脾氣,是因為她心底感覺到魏知不會真的和她計較,哪怕是因為不屑而不和她計較,總歸不會有後患,然而在寧弈面前,她不敢,這清雅如月光又絕艷如午夜曼陀羅的男子,不動聲色中自有其凜然和鋒利,只是目光那麼淡淡掃過來,她卻覺得所有的言語都被冰住,然後永凍在了血脈里。

她相信,觸怒魏知,也許只是會倒霉,觸怒寧弈,那就是死。

雖然不敢發作,她卻也終究做不到立刻放低自己,她僵在那裡,輕輕的抖著,手指緊緊陷在掌心裡,不上前,也不退後。

鳳知微好像沒看見她,也像沒聽見寧弈對燕懷瑩的吩咐,自己撩了水洗了手,淡淡道:「不敢當燕小姐侍候,還是免了吧。」

這是提醒寧弈對方的身份了,果然看見寧弈眉毛微微一動,鳳知微心中更清楚幾分——他連對方身份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有什麼曖昧?以寧弈謹慎,再風流,也不可能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尋歡。

「既然如此。」寧弈知道燕懷瑩身份,也不過唇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這麼不懂規矩的女人,本王沒耐心帶在身邊慢慢教導,魏大人,這個妾,便賞你吧。」

鳳知微怔了一怔。

燕懷瑩霍然抬頭,剎那間連瞳孔都似放大,眼睛裡滿載不可置信的驚恐。

「殿……殿下,您說……說什麼……」

寧弈卻連和她多說一句話的興緻都沒有,只將臉對著鳳知微,一聲鼻音,「嗯?」

鳳知微嘆氣,懶洋洋道:「下官謝賞。」

「那就好。」寧弈似乎心情不錯,手一揮道,「既然是你的妾,呆在本王房裡做什麼?還不出去?」

「我不出去!」燕懷瑩到了此時已顧不得害怕,事情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再畏怯寧弈,也不得不為自己命運掙扎。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滿是水跡的地面,跪在寧弈膝下,抱住他膝蓋,眼淚瞬間便流了滿臉,「殿下……殿下,我學……我會好好的學規矩,您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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