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農的秘密 第十六節

又是星期一,凌迪醫生上午十點準時來到狄農的病房,為老人做常規的身體檢查。結束之後,他在收拾醫療器械的時候,背對著狄農,小聲地對伍樂婷說了一句:「出來一下好嗎,我想跟你說一些事情。」

伍樂婷望著他,點了點頭。

凌迪走出病房後,伍樂婷對床上的狄農說:「狄老,我出去一下。」

狄農似乎有些習慣了——幾乎每次凌迪來過之後,伍樂婷都會出去跟這個醫生說一會兒話。他點了點頭。

伍樂婷和凌迪走到走廊盡頭。伍樂婷想起上次葛院長看到自己出房門接電話的事。她對凌迪說:「什麼事,凌醫生?我只能出來一小會兒。」

「我知道。不會耽擱你太久的。」凌迪提著醫療箱說,「關於狄農的身體狀況,我感到有些奇怪。」

「怎麼了?」

「你知道,狄農的病歷上寫的是,他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而且已經進入了無法治癒的晚期。我起初沒有特別在意,但是現在算起來,我每周來給他做體檢,已經有將近兩個月了。我開始發現……有些不對。」

說到這裡,凌迪停了下來,眉頭深鎖。

「什麼不對?說下去呀,凌醫生。」伍樂婷急切地問道。

凌迪抿了下嘴。「可能你對這種病了解不多,但我還是比較清楚的。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病人,一般來說都有貧血。但是狄農臉色紅潤,絲毫看不出來有貧血癥狀;另外,這種病的患者會容易出血,比如流鼻血、牙齦出血等等——這麼久了,你看過他出血嗎?」

伍樂婷搖頭。「一次也沒有過。」

「那他有沒有表現出乏力、頭暈,或者氣緊?」

「也沒有,他精神狀況很好,常常能長達一兩個小時地和我聊天。」

「我想也是,我能看出他精神狀況良好。而且如果他以前出現過這些狀況的話,你肯定早就告訴我了。」

「是的,凌醫生,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麼?」

「非常奇怪……難道你不覺得嗎?他的病歷上說他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但他卻沒有表現出這種病的癥狀——除了偶爾有些盜汗這一點還比較符合。可是,出盜汗可不是慢粒性白血病人才會有的癥狀,很多老人都會出盜汗——這說明不了問題。」

伍樂婷盯著凌迪的眼睛,再次問道:「凌醫生,你認為這些情況說明了什麼?」

「我在想,他會不會是被誤診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得慢粒性白血病。」

伍樂婷望著凌迪,嘴唇張開一些,又閉攏了。

凌迪看出伍樂婷有些欲言又止。他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伍樂婷微微搖頭。「我也只是猜測而已……」

「猜測什麼?」

伍樂婷猶豫一下,說道:「我懷疑他不是被誤診。那份病歷根本就可能是偽造的。」

凌迪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這樣做?」

「請小聲一點兒,凌醫生。」伍樂婷不安地說,「我沒有證據,只是猜測。」

「但是這種猜測肯定是有來源的——憑你這近兩個月來對狄農的了解,對不對?」

「也許吧……」伍樂婷說,「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狄老這個人——包括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可能不是我們想像那麼簡單。」她思忖著說,「我早就這樣認為,在聽了他更多的故事後,我對這一點幾乎堅信不疑了。」

「他跟你講了些什麼故事?」

「一些歷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也許確實像你說的那樣,狄老比較喜歡跟我聊天。他跟我講了很多奇妙的故事——達爾文、達·芬奇、胡夫金字塔……雖然這些故事的主角各不相同,但我總有種感覺,好像他是在說自己經歷過的事情一樣,真是……」

說到這裡,伍樂婷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停了下來。

「怎麼了,伍樂婷小姐?」

伍樂婷垂下眼帘。「我……不該跟你說這麼多的。」

凌迪點著頭說:「我懂。但是,伍樂婷小姐,其實你早就該猜到了。」

伍樂婷望著他。「猜到什麼?」

凌迪把臉靠近她,低聲說道:「我和你一樣,都簽了那份特殊的合同。」

伍樂婷瞪大眼睛看著凌迪。確實,她早就想到了。現在凌迪把它點穿了。

「所以,我們倆其實是『同盟戰友』——對外也許應該保密,但是我們相互之間,完全沒必要有所保留。」凌迪小聲說,「就像我告訴你狄農的病情不對勁,實際上這也是『違約』的。但我相信你不會對別人說。就像你告訴我的事情,我也當然不會說出去。」

伍樂婷愣了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倆可以私下溝通?」

「完全正確。反正我是非常願意的。你知道,這件事我只能跟你說,不然憋在心裡實在是難受。不知道你怎麼想?」

這句話令伍樂婷產生了共鳴,其實她早就想找個人傾訴和交談了,卻礙於那份合同的條約,只能把許多話憋在心裡,實在是件痛苦的事。現在凌迪如此提議,正合她的心意。「好的,凌醫生。我也願意和你私下溝通。」

凌迪點了下頭。「那麼,我們就別站在這裡說了。我知道你不能離開病房太久,而且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嗯。」

「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伍樂婷告訴凌迪一串數字。凌迪摸出自己的手機,立刻打給伍樂婷。

伍樂婷的手機響起來後,凌迪掛斷了電話。「把我的手機號保存下來吧,有什麼事,儘管跟我打電話。」

「好的,凌醫生。」

「那我就下去了。」凌迪沖伍樂婷點了下頭,朝樓下走去。

躲在下方樓梯口的一個人,趕緊縮回身子,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將門關上後,葛院長緩步走到辦公桌旁。他神色陰冷、眉頭深鎖,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鉛筆,輕輕轉動,隨後「啪」地一聲,將鉛筆折成兩截。

第二天早上,伍樂婷來上班時,路過四樓。她發現院長站在樓梯口,似乎是在專門等她。

「伍樂婷小姐,請你來一下。」葛院長對她說完這句話,轉身進入院長辦公室。

伍樂婷心中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硬著頭皮走進辦公室。

葛院長已經坐在了辦公桌後,他見伍樂婷進來後,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疊錢,擺在桌子上。「這是這個月的工資,8000元,你數一下吧。」

伍樂婷的心往下一沉,她猜到了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說道:「院長,這個月才23號,還沒到發工資的時候呀。」

葛院長兩手交疊,撐住下巴,露出一種琢磨不透的笑容。「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伍樂婷小姐。」

「您要辭退我?」

葛院長站起來,走到伍樂婷面前,搖了搖頭。「不,不是辭退你。而是你現在這份工作,很快就會不存在了。所以——抱歉,我沒有必要再聘請你。」

伍樂婷呆住了。「院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葛院長說:「是這樣的,你的工作是負責照顧狄農老人,對吧?但是他幾天後就會轉院了——轉到另一家臨終關懷醫院去。所以,你明白了吧?」

「轉院?」伍樂婷驚訝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家臨終醫院規模更大,配備了精神科醫師,顯然比我們這裡更適合狄老。」

「那……狄老的意思呢?」

「他有精神疾病,本來這種事情是要徵詢他家人意見的。但是你知道,他沒有家人,所以我們院方就幫他決定了。」

伍樂婷有些著急地說:「院長,狄老他……沒有精神病——我……覺得。而且,不管怎麼說,這種事也該遵循他自己的意思吧?」

「你怎麼就知道他不願意呢?」

「憑我對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一定不會願意的。」伍樂婷肯定地說。

「但是,我們要為他提供更好的環境和服務,這是我們的職責。」院長說得義正辭嚴。

「可是,院長……」

「好了,別說了。」院長伸出手掌,示意她住嘴。「伍樂婷小姐,這是我們院方的決定。不客氣地說一句,你沒有參與意見的權利。」

伍樂婷張著嘴,啞口無言。

葛院長的語氣此刻又緩和了一些:「其實,你這兩個月幹得挺不錯的。每天準時來、按時下班,一次都沒遲到早退過。而且,狄老也很喜歡你——兩個月來,你對狄老可能也有些感情。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狄老是一個臨終病人,他始終不可能在這裡住太久的。你們遲早還是會面臨分別。」

伍樂婷望著院長的眼睛,想從裡面找到說謊的痕迹。但她什麼也瞧不出來。

葛院長將桌上的錢遞給伍樂婷。「拿著吧,伍樂婷小姐。你的第一份工作是成功的。」

伍樂婷默默接過錢,問道:「狄老什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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