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晚上的故事——弔頸之約 第二十節

小山坡的一棵大棗樹下,三個女孩用細竹竿打著樹上的棗子,有說有笑。幾個人看起來都是十三四歲模樣,看那還沒發育的身子就能明白。成熟的紅棗掉落一地,三個女孩用手撿起來,也不擦一下,就直接送到嘴裡去吃。打累了,地上的落棗也夠多了,三個女孩就坐在樹下,隨手撿著地上的棗子吃。一邊吃,一邊望著對方傻傻地笑,然後聊一些女兒家的事,看上去好不愜意。

但過了一會兒,一個扎著麻花兒辮子的女孩便顯出憂愁來,說道:「唉,我們三個這樣玩耍的日子,以後怕是不多了。」

接話的女孩兒生的濃眉大眼,看上去像個小子。她納悶地問道:「巧妮兒,幹嗎這麼說呢?」

那個被喚作巧妮兒的女孩垂著頭,訥訥道:「我娘叫我嫁人了……」

「這是好事呀!」另外一個穿著件花棉襖的女孩兒拍起手來,「這可好了,巧妮兒也要當媳婦了,跟我一樣嘍!」

巧妮兒瞪了她一眼:「別樂了雙鳳,你知道我要嫁的是誰?」

雙鳳問道:「誰?」

巧妮兒苦著張臉說:「牛庄的老楊頭。」

「哎呀,就是那個跟各家收米到城裡去賣的老楊頭?他該有六十歲了吧?」扎麻花兒辮的女孩兒驚訝地問道。

「可不是嗎,燕子(可能是那扎麻花辮女孩兒的小名)姐,我以前看到老楊頭,都叫他爺爺。你說現在……」巧妮兒快哭出來了。

雙鳳問:「你娘怎麼讓你嫁給他呀!」

巧妮兒說:「我娘說老楊頭雖然老了點兒,身子骨還是挺硬朗的……還有,我娘說嫁給他以後就不愁沒飯吃了。」

燕子有些急了:「話是這麼說,可你嫁過去是做小妾呀。」

雙鳳接連點著頭,附和道:「而且我常聽柱子哥說,老楊頭那個老婆可厲害了,長得人高馬大不說,吵起架來五個女人都罵不過她。你嫁過去做二房,那還不得天天看她臉色?」

巧妮兒捂著臉哭起來:「我知道!所以我才害怕呀!嫁給老楊頭倒也罷了,想到他老婆,我就渾身哆嗦。」

雙鳳說:「你把這些告訴你娘,就說你死也不嫁唄。」

「我娘哪會不知道這些。但她哭著對我說,我們家五個女兒,爹媽實在是養不起了,只有嫁一個算一個。雙鳳姐、燕子姐,你們說,嫁人這種事,哪有我們自己說了算的?」

燕子問道:「這麼說,這門親事你娘已經定下了,改不了了?」

巧妮兒苦澀地點著頭:「我娘把老楊頭送的聘禮和錢都收了,日子也訂好了。」

燕子氣的說道:「這哪裡是嫁女兒,分明是賣女兒嘛!」

雙鳳嘆道:「莫管是嫁,還是賣,咱們女兒家的命,,總是不能自主的。」

燕子咂了咂嘴,好像不贊同雙鳳的話,三個人中,她是最有反叛精神的。她拉著巧妮兒問道:「你娘定的日子是哪天?」

「就是十二月,大雪(節氣)那天。媒婆說她看了日子,那天最適合婚嫁。」

燕子叫道:「哎呀,那不就是下月嗎?」

「是啊,可把我愁死了。」

「你真的要嫁呀?」

「要不還能怎麼樣?我有的選嗎?」

燕子咬著嘴唇不說話。雙鳳是過來人,她拉著巧妮兒的手說:「妮兒,我看你就別愁了,認命吧。咱們女人總是要嫁人的。」她的語氣變得酸澀起來。「你嫁給老楊頭,興許比我強呢。」

巧妮兒和燕子都看著她,不解地問道:「怎麼會呢?」

雙鳳長嘆一聲:「今兒要不是說起了這些事,我都不願意告訴你們。我家的那個小弟弟,唉……」(*註:雙鳳是童養媳,「弟弟」是她對自己小丈夫的稱呼)

燕子問道:「他怎麼了?」

雙鳳憂傷地說:「我十二歲時就嫁到那邊了,每天伺候我那個未滿四歲的小丈夫。那時他不會說話,路也走不好,我以為是他年紀小……現在他五歲多了,還是不怎麼會說話走路,就連吃飯、解手都不會。喂他吃飯倒不要緊,可每天晚上他都在床上放水拉稀,哭鬧不休……我這才知道,出嫁時沒人跟我說,我那個小丈夫其實是個傻子。我公婆別的都不指望,就盼他長到十多歲和我圓房,好傳宗接代。可我想到一輩子就得這樣守著一個傻子過活,心裡就難受……」說到這裡,雙鳳一陣心酸,抹起眼淚來。

燕子吃驚地說:「啊……以前從沒聽人說過你丈夫是傻子呀。」

雙鳳拭著淚說:「我公婆好面子,對外一概沒說。就連我爹娘當初也被他們瞞了,現在知道也遲了。我娘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有如此了。」

雙鳳的遭遇引得另外兩個女孩又以她作為同情的對象。三個人互相拉著手,一起長吁短嘆。過了一會兒,巧妮兒說道:「燕子姐,看來我和雙鳳姐這一生已成定數了。現在就只有你還是自由身,以後你可一定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別像我們一樣。」

燕子聽到這話,現出一臉焦慮和尷尬,整張臉都漲紅了,像是想起來什麼特別難堪的事。巧妮兒不解,問道:「你怎麼了?」

燕子掩飾道:「沒,沒什麼……」

雙鳳看出了端倪,有些不悅地道:「燕子,我們剛才都把夫家的事實話告訴了大家,你有事卻遮遮掩掩,不對我們說,你可把我們當作好姐妹?」

燕子望向兩個姐妹,樣子十分為難。好一會兒,她憋出一句話來:「我這輩子……不能嫁人了。」

「為什麼?」兩人好奇地問道。

燕子想了想,話既然都說到這兒了,不如和盤托出,免得又說自己不夠意思。她對兩人說:「我告訴了你們,你們可不能告訴別人。」

「嗯。」

「可千萬不許說呀!」

「這是自然,咱們姐妹間的秘密,怎麼能對別人說?」雙鳳說,巧妮兒也跟著點頭。

燕子又猶豫了一陣,終於豁出去了:「去年端午的時候,咱們三個人和柱子哥(*註:從語境中判斷,柱子哥是和三個女孩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一個男孩)去城裡看划龍舟,你們還記得嗎?」

「記得呀。」

「後來我們走散了,你倆一起回去的,我和柱子哥一起回去的。」

「嗯,怎麼了?」

燕子抿著嘴憋了好久,漲紅了臉小聲說道:「回來的路上,我們路過一片小樹林,柱子哥把我給……壞了。」

「啊!你們……」巧妮兒忍不住大叫起來。燕子趕緊捂住她的嘴:「別嚷!讓別人聽見了!」

過了許久,兩個女孩才稍稍平靜下來,三個人都是羞紅了臉。巧妮兒問道:「燕子,這事兒沒人知道吧?」

「當然沒人知道,要不我可別活了。」

「那事兒……到底是什麼滋味呀?」雙鳳臉紅心跳地問道。

「哎呀,討厭死了!」燕子羞得轉過頭去,卻忍不住咯咯地笑,「反正你們以後總會知道的!」

雙鳳說:「你要是不說,我們就去問柱子哥了。」

燕子叫道:「你敢!」說著向雙鳳撲了過去,巧妮兒做出要幫雙鳳的架勢。三個女孩兒嬉笑著打鬧在一起。

鬧累了,她們靜下來歇氣。巧妮兒一下想起了什麼,說道:「哎呀,燕子姐,你以後總是要嫁人的呀。到時候你丈夫發現你已經破了身,那可怎麼辦呀?」

「你給我小聲點兒!」燕子緊張而羞臊地打量著四周。

雙鳳壓低聲音道:「燕子,說真的,這可是件大事呀。我們這兒的女孩兒,如果讓夫家知道她在嫁人前就破了身,可是要『沉潭』或『發賣』的呀!」

「燕子姐可以嫁給柱子哥呀,那就沒關係了。」巧妮兒說。

燕子幽幽地說:「不行的,已經有人跟柱子哥他提過親了,據說他娘也答應了……」

「那你怎麼辦呀?」

「我剛才就說了呀,我這輩子都不嫁人了。」

「可這種事兒哪是由你定的呀。到時候媒人上門提親,你爹娘只要一答應,眼瞅著就得過門兒呀!」雙鳳有些著急起來,「你也有十四了吧?我看這事兒就快了!」

燕子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那……怎麼辦呀?」

雙鳳責怪道:「你呀,就像個傻姑一樣,怎麼干出這種糊塗事來!」

「那能怨我嗎……」燕子低聲囁嚅。

在棗樹下坐了許久,三個人都沒能想出個主意。最後,雙鳳悲嘆一聲:「唉,我們女兒家活在世上,怎麼就這麼苦呢?所有的繁文縟節,好像都是沖著我們來的,根本沒法反抗。甚至……連性命都不能由自己來主宰。」

巧妮兒跟著嘆息,就燕子沒開腔。半晌後,她突然說道:「誰說性命不能自己做主?」

雙鳳和巧妮兒都看著她。

燕子頗神秘地對她們說:「你們知道『花園』嗎?」

兩個女孩兒一齊搖頭:「什麼花園?」

燕子壓低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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