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晚上的故事——靈媒 十七、第七天(凌晨)

迷迷瞪瞪、飄飄忽忽之中,季寧置身一座黑暗森林。

一切都顯得虛幻、飄渺。行走沒有聲音,觸碰沒有實感。

這是哪兒?季寧環顧著四周黑壓壓的樹林——好熟悉的感覺。他分明感覺到,這是他所經歷過的某個場景。

哦,對了,這是安葬小姨的那片山林。我怎麼到這兒來了?真奇怪,他一點都不害怕。

這時,季寧看到影影綽綽的樹林中,一個人正緩慢地朝自己走過來,越走越近。他漸漸看到她的臉了——咦,這不是小姨嗎?她應該睡在這片土地里呀,怎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季寧想走過去問問小姨,這是怎麼一回事,但覺得這真是太荒涎了——我居然看到一個死人,還想和她說話——幾乎是在想到這一點的同時,他明白過來了,找到了解釋這種荒誕場面的理由。

這是一個夢。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小姨離他越來越近了。

他看到了她的臉。蒼白、無神,腮幫上有一塊腐肉在慢慢往下掉。

季寧的呼吸緊促了。這不好玩,這不是那種帶有幻想或浪漫色彩的美夢,而是一個噩夢。

我得趕快醒過來,在她完全靠過來之前。事實上,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小姨——或者說那具腐屍,已經快到眼前了。而這時,季寧才想到——我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自己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呢?

他使勁睜眼睛,但似乎只能控制夢中的自己。他想大聲吶喊,卻發現尖叫被憋在了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還能想到的就是拚命向後跑,但雙腳就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根本無法挪動。季寧開始慌了,他驚恐地發現,在這個噩夢裡,他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無法控制和擺脫這個恐怖的夢境!

那雙蠟白、腐敗的手慢慢抬起,像蔓藤一樣纏繞過來,彷彿要將季寧緊緊箍住。隨即,那張吊著腐肉的臉也貼了過來……季寧嚇得緊閉雙眼,全身僵硬。而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語音,是前兩天晚上聽過的、豆豆所念誦的那段咒文——季寧心中驚駭到了極點,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夢中也會聽到這恐怖的聲音!

此種驚嚇今季寧變得清醒起來。他從沒有在夢中如此清醒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沒法醒來!他甚至能想到自己此刻的真實狀況——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緊閉雙眼、滿臉痛苦、瑟瑟發抖。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既然都已經如此清醒了,為什麼還是無法睜開眼醒過來呢?

一隻像蛇一樣冰涼的手滑過季寧的脖子,他的後背產生被指甲所摳的痛楚,他甚至感覺到那雙手漸漸地陷入到自己的身體之中——在夢中,這具腐爛的屍體似乎要和他融為一體。他不知道這意寓著什麼,但他知道,這很不正常,這不是普通的噩夢。

無論如何,我都要拼一下。他驚懼地想著。

季寧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後是一個萬丈深崖。他很怕,即使是在夢裡,他也非常害怕墜落到這個黑暗的深淵之中——這深淵看起來似乎彷彿直通地獄。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沉溺在這恐怖的夢境之中,我得……奪回自控力。

拼了!季寧咬緊牙關,向山崖下奮力一跳——

「咚」地一聲,季寧被疼痛所喚醒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從沙發上滾落下來——但隨即,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個噩夢跌落到了另一個噩夢之中。

在他的眼前,客廳的地板上,畫著一個直徑足有一米的巨大紅色咒符,比他前兩天晚上看到的要大出好幾倍。咒符的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分別點著四支蠟燭。跳躍的燭光中,豆豆坐在正前方,閉著眼睛,念誦咒語,臉上變換著的明暗色調顯得詭異莫名。

季寧很想從地上爬起來,再次阻止這一切,卻發現身體綿軟無力,行動困難。漸漸地,他的意識模糊起來,某些東西似乎漸漸離他遠去了……

在季寧失去意識的同時,豆豆停止念誦,身體晃了兩下,朝一邊倒去。

幾秒鐘後,季寧的父母「砰」地推開房門,快步走了出來——剛才季寧從沙發上掉下來的聲音把他們驚醒了。

當他們走到樓梯,從上面看到了客廳里驚人的一幕——季寧和豆豆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上是偌大的紅色咒符和燃燒著的蠟燭——季寧的父母震驚得呆若木雞,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驚呼一聲後,媽媽衝到兒子身邊,搖晃著他的身體,大聲喊道:「季寧,季寧!發生什麼事了?」

劇烈搖晃中,季寧蘇醒過來。他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嘴唇顫動了幾下,竟冒出一句:「姐……」

媽媽驀然怔住了。「季寧,你叫我什麼?」

「姐……」季寧的語調聽起來和平常不一樣,像是換了一個人。「姐,真的是你嗎?」

媽媽回過頭,和同樣張大嘴巴發愣的爸爸對視了一樣,兩人臉上的神情就像是生吞下了一隻活老鼠。

就在這時,被媽媽扶著坐了起來的季寧忽然嗚咽一聲,對著斜前方凄厲地叫道:「媽,你……放過我吧!」

季寧的父母大吃一驚,順著「兒子」的眼光望過去,瞪大了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外婆拄著拐杖站在了樓梯上。

此刻,她嘴唇掀動,身體顫抖,神情凄然地望著「季寧」說道:

「慧雲,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季寧的媽媽望一眼兒子,又望一眼母親,試圖理解眼前的一切。但她麻木的大腦此時無法轉動了,只能驚駭地瞪大眼睛望著他們。

外婆艱難地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季寧」面前,對旁邊的人視若無睹。而「季寧」深埋著頭,根本不敢直視面前的人。直到外婆說道:「慧雲,我把你召回來,就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自殺?」

「媽……我有我的苦衷。我在留給姐的遺書上說了,我只想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中去,我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擾。媽,求你不要逼問我了,好嗎?」「季寧」苦苦哀求。

「你有什麼苦衷,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你……把我當媽了嗎?」外婆激動得聲帶發抖。「慧雲,你是不是一直怪我,從小就偏袒你姐姐。我讓她出去讀書,然後又到城裡來跟著她住。把你一個人留在農村,讓你們孤兒寡母受苦。你一直都在恨我,對不對?」

「不……」「季寧」捂著臉哭了起來。「不是這樣的。」

聽到這裡,季寧的媽媽渾身猛抖起來,她走過去望著外婆。「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慧晴,你還不明白嗎?現在,慧雲的亡靈,就附在季寧身上。」外婆沉聲說道。

媽媽恐懼地捂住了嘴。「為什麼……會這樣?」

「這件事我瞞了你很多年。現在,該告訴你了。」外婆凝視著她的大女兒。「我,是一個靈媒師。」

媽媽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外婆。季寧的爸爸也完全懵了,張著嘴站在一旁,像石雕般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從小就害怕這一類靈異的事。我同意你出去讀書,就是想讓你離這些事遠一些。」外婆緩緩扭頭望向「季寧」。「慧雲在我身邊,她是知道的。但我叫她不要告訴你,並吩咐身邊的所有人都瞞著你。所以,你一直不知道。」

外婆深吸了一口氣。「後來,你在城裡工作、定居。我就過來挨著你們住。慧雲一直不理解,認為我是想到城裡來過好日子。但實際上,你們兩姐妹誰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外婆目光移向「季寧」。「慧雲啊,現在當著你姐姐的面,我告訴你吧,我當初選擇到城裡來挨著你姐姐住的原因是——我發現我有了一個繼承通靈體質的外孫。」

季寧的媽媽驚恐地語無倫次,她劇烈地搖晃著腦袋。「不,不會……你說的是……」

「沒錯,就是季寧。」外婆的語調聽起來就像是某種宣判。「在他幾歲的時候,我就發現這孩子有這種能力。我知道,他是(隔代)遺傳到了我的通靈體質。」

「當時那個年代,尤其是在老家那裡。一個真正的靈媒師是受到所有人尊重和敬仰的職業。我當時想,如果我能將季寧培養成繼承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外婆說到這裡,埋下頭去,神情無比悲哀。「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時代在發展和進步,但也逐漸變得混亂、虛假。很多打著靈媒師幌子的騙子,玷污、褻瀆著這個行當。致使許多人——尤其是城市裡的人,已經不再相信通靈這樣的事。往日愛人景仰的靈媒師,如今已淪為江湖術士、甚至江湖騙子的代名詞。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當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孫子再走這條路……」

外婆望著「季寧」說道:「慧雲,你現在明白了吧,我當初並不是瞧不起你,不願和你一起住,而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季寧」坐在地上抽噎著,擦著眼淚。

媽媽凝望著眼前的人——那是她的兒子,但動作、語調又像極了她那可憐的妹妹——她的頭腦從沒這麼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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