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長青 第十四章 大結局上

孟扶搖沉在夢魘般的睡眠中。

她的軀體在被逼令沉睡,意識卻躁動不安,內心深處知道此刻絕對不能睡著,也知道一旦睡著後果嚴重,甚至也隱約感覺到,就在身邊,就在面前,有人在為她的安全生死掙扎,那人的目光深深,睜不開眼也能感應到那眼神似要看進她的靈魂,沉切而熱烈,她為此心中生了灼灼的火,在一片驚恐的燥熱之中,不住的勒令自己,要醒來,要醒來——要醒來。

於是很多時候她真以為自己醒來了,以為自己已經睜開眼,和身邊人並肩作戰,抵抗這一關難過一關的四大境,然而她的軀體依舊沉睡著,來自長青殿主的強大神力,讓意志力無比堅強的孟扶搖,竟然也無法抵敵。

戰北野的身軀在輕輕顫抖,嘴唇焦裂,前身衣服濕了乾乾了濕早已被大汗浸透,灼傷還在其次,脫水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更不知道這樣焚心般的痛苦煎熬還要熬多久,他不懼死亡,幼年時陰暗宮廷傾軋求生,少年時轉戰沙漠血舞黃沙,青年時大軍踏境揮平四疆,那一路風霜血火,死亡的遭遇比活著的機會多更多,是他時時拼了一顆求死的心,才捱到今日之時長久的活——他不懼死。

然而這樣的死法,依舊超出了他自己臆想之外。

在以往那些高踞寶座的寂寞日子裡,他無聊的想過自己的死法,崩於某殿,葬於某陵,隘號某帝……無論怎樣的死法都是那樣沒趣,唯有想起一種死法他會微笑——他想死在她身側,白髮蒼蒼的一對老頭老太在各自的搖椅里相顧而笑,在人生的大限時刻,各自握緊對方生滿老人斑的手,再一起輕輕垂下……何等的圓滿的幸福。

如果能有那樣的死法,他願意用自己的壽命去換取,然而內心深處不是不知道,但凡最美麗最令人神往的,多半都只能是夢境。

如今……這樣的死,好吧……雖然慘了點,但是好歹也是死在她面前,死在她身邊,和那個夢境,其實也差不多吧?

戰北野在抽搐的疼痛里自欺欺人的微笑,他並不去想自己一旦真的被烤死,孟扶搖還是擺脫不了被捲入火洞屍骨成灰的命運,在他看來,儘力便成,生死本就是不那麼重要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永遠不讓她死在自己之前!

火舌倏進倏出,一點點侵吞著人的意志,戰北野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垂下頭,細細看孟扶搖眉眼,他看得出,孟扶搖即使在沉睡,也依舊在掙扎,以至於額頭也無聲沁出密密的汗,那樣的掙扎看得他有些心痛,不禁輕輕嘆息一聲。

可憐的扶搖……一生里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一生里雖居於人世之巔卻也一生苦痛掙扎,那些榮華富貴富有天下,明明到了手,竟然一天也未曾享用過,做人苦累如她,這一世可睡過幾個好覺?

下輩子,做個普通的女子吧,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柴來我下廚,山野村婦,簡單而撲素的幸福。

當然,那個村夫,得是我……

戰北野一笑,想著,只要自己和扶搖的死訊傳出去,這五洲大陸,便要再次亂了。

他自從來穹蒼,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雖然穹蒼獨立國土,和大瀚遠隔兩國,他無法帶自己的大軍逼近穹蒼,所帶的貼身護衛雖不少,但在接近長青神山時他便讓他們在山下待命,不必上山枉送性命,但是他事先囑咐過,一旦自己和扶搖出事,這些人會第一時間離開穹蒼,持他的手書向扶風雅蘭珠借兵,如果這些人離不開穹蒼,那也沒關係,他走之前還留了密信給小七,一旦得到自己不利的消息,或者自己半年內沒能傳任何消息回來,無論敵人是誰,立即發兵!

大丈夫死則死耳,仇怎可不報?

至於自己死後,衝動暴躁的小七會怎麼報復諸國,會怎麼掀起大亂,他才不關心,自己都死了,還操心那麼多做什麼?

他走之前已經留書雅蘭珠,萬一有什麼意外,雅蘭珠說過,會替他照顧太后,母親有人照顧,他再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事。

心頭灼熱,一身焦火,全部意志靈魂都似要化成火山中滾燙的灰……飄揚在天地間。

戰北野的手,緩緩的鬆開……

眼前突然飄過一小團雲,快速的,閃電似的一掠。

戰北野怔一怔,剎那間瀕死的意志中模煳的閃過一個念頭——這裡的雲絮都悠緩飄蕩,為什麼這團雲特別的快?

那團雲一閃便到了他面前,撲上他胸前孟扶搖,一口便咬向了她後頸。

戰北野看清楚那東西,目光一亮。

那隻耗子!

元寶大人直撲孟扶搖,雪白的大牙嚓的一亮,瞬間啃破她頸項,卻只破了一點皮,不傷血脈。

孟扶搖立即睜開了眼睛。

長青神獸的唾液,在長青神殿這地方,本就是極寶貴的東西,只是向來浪費在了堅果和甜食上而已。

孟扶搖一睜開眼睛,看見元寶大人目光一喜,再看見戰北野,臉色立即變了。

戰北野怎麼突然瘦了也黑了?

再一轉眼看見他身後火洞,立刻撲過去,一把將戰北野拉開,順腳將雲痕勾住,元寶大人一人一口全部啃醒,眾人迷迷煳煳睜開眼,看見那火洞臉色都變了。

再看看一身焦痕的戰北野,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拚死忍著烈火慢烤的痛苦擋著,此時眾人早已全化飛灰。

孟扶搖來不及說什麼,拉住戰北野,趕緊接下所有人腰間水囊給他補水,戰北野喘過一口氣,居然還在笑:「運氣真好……」

他雖然勉力開口說話,但是根本發不出聲音,孟扶搖一把捂住他嘴,皺眉道:「別說話!」

手碰到他嘴唇,頓時覺得掌下乾裂起皮簡直刺手,收回手時已經沾了滿手血絲,孟扶搖抿著嘴唇,咬牙轉到他身後,給他敷藥,她身上一向各式藥物齊會,自從當初宗越被驚神箭炸傷,燒傷葯也是常備,好在那火頭畢竟還有段距離,又是一陣一陣竄火,雖然更痛苦些,但無形中也拖慢了時間,戰北野還不至於真的給燒焦,只是若不是元寶大人回來得及時,不烤死,也要脫水而死了。

雲痕脫下外袍默默遞過來,孟扶搖接過,輕輕披在戰北野身上,勉強笑道:「陛下,這袍子小了點,你就湊合吧。」

戰北野拉拉袍子,笑容依舊明朗,做了個手勢,示意:大概這是你對我最溫柔的一次……

孟扶搖無奈的看著他,心想太固執的人就這麼回事,都這樣了還在想著這個,一轉頭看見元寶大人飄在空中,此時才有空歡喜:「元寶,你沒事了?」

元寶大人看起來雖然齊整了些,但是精神頗有些懨懨,點點頭,又搖搖頭。

暫時小命是沒事了,但是鼠身大事很有事……

孟扶搖不明白它的意思,又問:「黑珍珠呢?」

元寶大人一聽便抱住頭——別問我別問我別問我!

孟扶搖看它那樣子,算了,別刺激人家了,還指望它救命呢。

她還是困,肢體乏力,但是好歹精神好了點,問元寶大人:「這關怎麼過?」

元寶大人爬上她肩頭,四面望了望,隨即舉爪向天。

孟扶搖雲痕齊齊抬頭,只看見一片連綿遊絲的絮白,浮雲望遮眼,不見最高層。

兩人齊齊愕然回望它,元寶大人又指,孟扶搖這回運足目力,才看見上方頂端,隱約似有山峰高矗,和雲色一般潔白,山峰頂端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一時卻也看不出來。

「要上去?」孟扶搖皺眉,「平時也罷了,不過飛身而起的事情,現在飛不起來怎麼辦?」

元寶大人露出「你不飛也得飛這個事情必須你們人類做我們鼠類根本辦不到」的表情。

「飛不起來就爬吧,無論如何不能呆在這裡。」孟扶搖挽起姚迅鐵成,雲痕負起戰北野,一行人艱難萬分拖拖拽拽的,好半天才到那山峰腳下,抬頭一看孟扶搖「噝」一聲,道:「這是山么?這是山么!」

直上直下,毫無起伏,岩石如玉石,滑不留手,還結滿更滑的冰,孟扶搖抬手觸上去又是一怔,冰是冷的,觸感卻是軟的,那岩石不像岩石,倒像有唿吸有生命的東西,然而卻又沒有生命體的活力和溫暖,觸手綿軟卻僵死,更像是一個死體。

這種觸感實在太複雜,難以盡述,卻十分的讓人難受,彷彿午夜裡探手進被褥,突然摸著了久已冰冷的屍體。

在這清麗綿軟的雲浮之境里,外在的表象都是令人放鬆的,內里卻處處殺機處處緊迫,孟扶搖不敢對這「山」掉以輕心,先試著往上爬,不想還沒爬上一步,便哧溜一聲滑了下來,孟扶搖不肯泄氣,施展壁虎游牆功試圖牢牢吸附,不想那東西竟似乎微微一縮,然後一彈,生生將她彈了出來。

「這東西怎麼這麼詭異?根本沒法著力。」孟扶搖喃喃,身側幾人都試了試,無一例外落下,孟扶搖想了想,拔出「弒天」,道:「用各自的武器鑿壁,踩著挖出來的洞上去,我看它還怎麼滑。」

刀一拔她便咦了一聲,不知什麼時候「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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