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之謎 第十一章 正宜裸奔

璇璣天成三十年二月二十八,夜。

離官沅三十里的一處山腳下的平原上,篝火點點,支起數百個帳篷,帳篷頂上飄著紫色的絲穗,標明那是皇朝特別機構紫披風。

大批從官沅縣城撤出的紫披風,和在東蘭山守候多日不見高人,知道被騙的那一批紫披風匯合,按照大皇女的命令,準備去上豐府,途中經過一個鎮子準備歇宿時,卻發現有面色發青的村人被人抬出來,往旁邊的山上抬,問起來卻說村中有人患怪病,死了好些人,紫披風們探頭一望,家家灑白米辟邪,紫披風們早已被官沅的遭遇鬧得餘悸猶存,哪裡還敢住下來,於是一向注重享受,到什麼地方都要睡人家最好的床的紫披風,終於百年難遇的露營了一回。

紫披風背山面水紮營,這春夜山色,繁花搖動,景緻很不錯,可惜剛剛在官沅接連受驚的大爺們無心欣賞,安排了值夜的人後,便早早扎進帳篷睡覺了。

星光疏落,灑在帳篷上,從最靠近山壁的一個帳篷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山壁頂端,坐著衣袖帶風的男女。

女子雙腳懸空蹺在山崖高處,雙手後撐,仰頭看著天上星月,良久長長吁出一口氣。

「憋了那麼多天,受了罪,忍了氣,挨了打,坐了牢,好容易地龍翻身,姑奶奶今日一定要殺你個五顏六色,揍你個色授魂與。」

男子偏頭,疏落星光灑進他眼底,分不清哪個更亮,他輕輕的笑,只是伸手挽起女子因為後仰而落地的長髮,道:「也不用太用力,還得留點力氣應付彤城好戲呢。」

「當然。」孟扶搖撇撇嘴,「紫披風這種變態東西,只是整個璇璣王朝的一個縮影,是在這見鬼的王朝腐爛泥巴里長出來的,與其靠人力去慢慢挖掉它,還不如整個換土,換它個天翻地覆慨而慷。」

她單指拈起兩個小布袋,得意洋洋的道:「宗越真是個好孩子,一聽說咱們在璇璣失蹤,就知道有事要搞,居然給他所有的廣德分堂都送了一包好東西來,連我有可能吃那葯走火入魔都想到了,不枉我為他辛苦一場,連皇后都做了。」

她說得高興,身邊長孫無極卻淡淡道:「便沖著這個,總有一日要和他好好談談。」

孟扶搖立即噤聲,翻翻白眼,趕緊岔開話題,和身邊嚴肅端坐的元寶大人道:「耗子,準備好了?」

元寶大人苦大仇深的點頭——暢行七國悠遊自在的元寶大人現在對璇璣充滿仇恨,就在這見鬼的國家,它與人為善與世無爭的尊貴的元寶大人,竟然被迫鑽鼠洞,還被人抓在手裡捏啊捏,實在是鼠生未有之重大侮辱,此可忍孰不可忍,鑽洞可忍,被摸不可忍!

此仇不報非好鼠也!

「去吧。」孟扶搖以手加於鼠額,聖潔慈祥的道:「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黑暗唿喚光明,光明也唿喚黑暗,你是愛與正義的水手服美少男戰士,你要代表月亮,消滅他們!」

「去把那些得罪你的人,褲子都脫下來吧!」

穿著黑色水手服,扎著刺客黑領巾的元寶大人立即激昂地、迅速地、狼血沸騰地,背起那兩個小布袋,蹭蹭蹭沿著山壁爬了下去。

那點小小黑色一團,哧溜哧溜一條黑線般沒入黑暗,再無聲無息竄入各個帳篷,在那些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捂著鼻子,抓著背上紅色小口袋裡的粉末,在床褥上撒了撒,又竄到帳篷角,抓起綠色小口袋裡的粉末,在燃著的防蛇熏香的香爐里灑了一點。

紅色的是刺毛粉,綠色的是驚魂香,當刺毛粉遇上驚魂香,銷魂。

功效強大,氣味芳香,每樣一點,一夜難眠。

元寶大人在紫底子上有金線的帳篷里尤其多撒點——紫披風等級森嚴,不同級別之間用具衣著都有很大區別,極其易於辨認,有金線的,是總隊級別的。

背上的口袋,很快空了,元寶大人也不走,隨便找處灌木叢蹲下來,目光亮亮,等。

它身邊還有兩隻,也在目光亮亮的等,其中一隻低低打個呵欠,道:「困,兄台,借個火。」

另一個給了他一個好大的白眼珠子。

過了一會,帳篷里傳來騷動。

睡得好好的紫披風們,突然覺得燥熱,迷迷煳煳中在地鋪上不由自主的輾轉,將那些刺毛粉沾上身,越發瘙癢難熬,爬起來拚命抓,抓得皮屑紛飛,那些皮屑飛出去,沾染到身邊擠睡在一起的,又是一陣癢。

於是都爬起來抓,越抓越心慌越抓越難受,抓得肌膚都滲了血猶自不解癢,倒像那癢都癢在了心底,簌簌的在血脈里到處亂鑽,剝了皮去抓才痛快,心又砰砰的跳起來,那癢被那心血催著,越發難熬。

小小的帳篷再也呆不下去,都覺得氣悶難忍,掀起帳篷衝出去,這才發現四面的帳篷都衝出人來,連長官也在。

眾人都胡亂撓著,長久沒露宿過的紫披風,一時難以確定是不是肌膚不適應草籽,便互相拉了褻衣去看,癢多半在下半身,脫了褲子,月光下看肌膚上一道道紅痕,都是自己撓的,卻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哎!癢哩!癢哩!」忽有人在帳篷的陰影里鬧騰,做著脫褲子的動作,「最近雨多濕氣大,這衣服幾日沒換穿著難受,脫了脫了!」

眾人正癢得煩躁心慌,一聽這話頓時覺得是衣服惹的禍,一邊罵上司無良睡覺都不許脫衣服一邊就赤條條脫了,立刻覺得涼風吹過來,爽!

月光下互相看看身體,都撲哧一笑,覺得人衣服一脫,臉好像都突然陌生了,看著看著又起了興緻,互相比著大小,謔笑聲響成一片。

營地里一群裸男鬧得不堪,便有各級隊長出來阻攔,連連唿喝命人回帳篷小心戒備,眾人笑著,稀稀拉拉的應了,卻不動。

帶領這批紫披風的是一名總隊長,紫披風共兩萬人,二十個總隊,每總隊兩千,總隊之下是大隊,每大隊五百,大隊之下分組,每組五十,除了正副首領外,下面就是總隊長,大隊長,組長,原本紫披風一萬人在京城彤城,一萬人分駐各地首府,但自從大皇女在中路任巡察使,將紫披風作了調動,現在手頭靈活使用的大約在一萬三千人左右,這個總隊長,臨時帶著這三千人,其中兩千是嫡系,還有一千卻是別人隊中的,於是他的掌控力便稍嫌不足——當上司也抓著屁股對下級發號施令的時候,那命令的威懾力,實在是很有限的。

抓了一陣子,蹲在帳篷門口討論著是不是濕氣,帳篷陰影里先前那個最先脫褲子的又道:「濕氣啊,山上有藥草可以治的,搗汁一塗就好,那東西遍山都是,草色暗綠,長著勾齒,頂端有穗狀須,一看就認得。」

話音剛落,有人在半山腰的草叢裡嚷:「哎!你們還抓什麼抓,山上現成的藥草,我已經不癢了!」

轟的一聲,沒穿披風的紫披風們,齊齊裸奔了……

星光下無數白晃晃赤條條的裸男撒腿狂奔,似一尾尾魚爭先恐後躍入濃綠的翠蔭之海,那些晃動著的黃黃白白很快從各個方向匯入山中,沒入灰黑的山崖和暗色的樹林。

「回來!回來!不得夜入山林!」紫披風的頭領們覺得不好,從帳篷里奔出來連連唿喊著阻止。

奈何癢瘋了的屬下們心急火燎的要去解癢,只做沒聽見,早已竄得遠了,頭領們無可奈何,只好抓著屁股從帳篷中探出頭,大喊:「多采些回來,代大傢伙用用——」

喊聲隨風飄到山崖上方,山崖上某個托腮下望的女子,看著那些跳躍縱竄的白點子,眯著眼十分神往的嘆息:「蔚為壯觀!」

又道:「真是百年難遇之奇景也。」

長孫無極站起身,道:「鐵成和鍾易一唱一和的,終於把人趕上山了,那裡先給他們收拾,接下來,是你我的事……月黑風高,正宜裸奔。」

孟扶搖笑一笑,「天乾物燥,適合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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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里燈火熒熒,紫披風的總隊長正在帳篷里抓癢,一邊抓一邊思索今晚的蹊蹺,從鎮子鬧瘟想起,一直想到今夜莫名其妙的全隊瘙癢,越想越不對勁,霍地站起來,便要喊人。

要全部喊回來!哪怕殺幾個不聽話的!

他匆匆穿上衣褲,正要傳令親兵喚人,帳篷帘子突然一掀,一人紫衣飄飄笑吟吟的走了進來,道:「總隊無須相喚,在下來了。」

那人笑意清淡,不急不忙的慢悠悠過來,總隊長盯著他那眼神,頓覺心中一寒,他也算反應靈敏見多識廣,立即明白此人不可硬拼,趕緊向後一縱。

「哧」

極輕微的刃尖破肉之聲,在殺人如麻的紫披風總隊長一生中,他聽過無數次這樣的聲音,但是這次不同的是,這次是他自己的。

後心裡冰涼,涼里又生出熱,涼的是別人的刀,熱的是自己的血。

總隊長艱難的回頭,搖晃朦朧的視線里看見黛色衣衫的清秀少年,單刀前指,笑意森然,而他自己,就掛在那柄刀上。

那少年手臂直直平抬,巋然不動,似乎從一開始就抬刀等在那裡,然後輕輕鬆鬆等到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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