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之謎 第九章 牢獄之遇

他抱著她倒在雨中。

兩人都再沒有力氣維持坐著的姿勢。

一個力盡而疲,一個真氣還沒來得及復原便趕來擋瘋虎,生生受那拚命一撞。

藥力激發到高峰,本身武功也已經是頂級的孟扶搖的全力當胸一撞,那絕不是隨便什麼人能接下的,放眼當今天下,除了十強前五,能接下的不過寥寥幾人,長孫無極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作為擁有自動防禦習慣的強者,在那被撞一刻不選擇躲避卻選擇硬接的,卻只有長孫無極一個。

他在那一刻,完全可以卸勁躲開,可以以綿柔巧勁將孟扶搖移出去再拉回,那樣最起碼他不會受傷,然而他沒有,因為他清楚,那一刻對孟扶搖至關重要。

宗越給的那顆葯,在服用之初的第一層爆發藥力被孟扶搖轉給了他,但是真正的全部藥力,卻是在孟扶搖一陣全力拚殺戰鬥之中得以徹底散發,她的骨骼肌血內息都因為那毫無保留的調動和運用,達到狀態高峰,但正因為超過正常速度的極速提升,卻又沒有及時調息疏導引流,使真氣在體內胡亂衝撞,沒有出口,那一撞,便是最後的自救。

撞得開,怒海平濤,危險終渡,撞不開,真力反衝,後果不堪設想。

那一撞撞出他一口血,卻能換來困在黑暗混沌中瀕臨燥狂的她的最後的出路和光明。

孰輕孰重,自有抉擇。

雨勢如傾,看來卯上死勁,勢必要下個整夜不休。

濕淋淋的孟扶搖伏在濕淋淋的長孫無極身上不住咳嗽,咳一口便是一口暗紅的淤血,一邊咳一邊去把長孫無極的脈,長孫無極睜眼,按住她的手,對她一笑。

孟扶搖看著他眼睛,那是平靜而深邃的海,如海之容,天地間苦痛種種,不過是掠過海面的風。

那樣的眼神告訴她——天地間苦痛種種,終將化作紅塵塵埃,愛恨情仇恩怨生死,千年後都只是土饅頭一冢,沒有人應該背著墳墓前行,沒有人應該為不是自己的錯沉淪。

棄疏就親,人之常情,何錯之有?

以身就難,仗義援手,何罪之有?

雨聲未休,牽念不休。

有一種勸說安慰,不需長篇大論絮絮言語,只以眼神和舉止來表達,那些深扣心事的理解,早已訴說。

在奮不顧身決然迎上的那一擋,在明知危險不避不讓那一接,在搶先敲開她結冰心房引動她落淚那一滴淚,在此刻不肯昏去緊緊凝視的眼神。

孟扶搖緩緩抬眼,迎上那樣的眼神,暴雨嘩嘩里將那裡所有的言語讀得清晰,一字字,深刻而無聲。

漸漸的,她在那樣的眼神里,聽見血潮退去,心海波平浪靜,而四面鮮花島嶼再次復甦,花朵柔軟綻放的聲音。

那花在暴雨血色中終於開放,雖遲卻不晚,靜靜抽枝綻葉舒展光華,牢牢紮根滌盪過的心靈,從此後,心深處有一塊地方,更加飽滿堅實。

她終於,輕輕綻開他想看見的平靜的笑容。

那笑容猶帶憂傷,卻清涼乾淨,閃爍更為豐盈飽滿的輝光,如同庭院四野,被今夜暴雨沖刷洗禮得鮮亮翠綠的蔭蔭枝葉。

而她亦得洗禮,從身到心。

長孫無極安然微笑,合上眼,孟扶搖笑著,伸手去擋落在他臉上的雨。

隱衛和鐵成趕緊過來,扶起兩人,孟扶搖瞟一眼鐵成,有心安慰,卻已完全沒有了力氣,暴亂過的身體需要修補和休息,她閉上重若千鈞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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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裡火光溫暖,四面潔凈乾燥,遠處傳來雨後空山特別清圓空濛的婉轉鳥鳴。

長孫無極醒來時,感覺到的就是這樣一種近乎祥和的氣氛。

身下草堆柔軟芳香,而她就睡在他身邊,睡夢中淚痕猶在,卻噙一抹淺笑握著他的手。

她在,好好的在。

長孫無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彷彿覺得有些奢侈,趕緊又閉著眼,攬著她輕輕撫摸她的發,手勢充滿溫柔的憐惜……要拿什麼來疼憐她?這個為他遭受內心裡巨大痛苦的女子?

總覺得不夠……不夠又不夠。

終是忍不住,垂下眼,細細看她。

身下女子微微蒼白,長睫覆下,覆不住眼底淡淡青紫,神色卻是平靜安詳的。

天知道這份平靜安詳,經歷多少磨難和煎熬才得換取?

可那是她的宿命,屬於她的獨有的磨難,世間熙熙攘攘千萬人為利而來為利而往,人人都懂得捍衛自己的自私,並為此理所當然,唯獨她厭棄自己的自私,並為此更深切的,覺得痛苦。

那份痛苦並不來自於錯誤——她從沒有錯,錯的只是命運賦予她的心性,正義和熱血,使她不能容忍自己見死不救無動於衷。不需要任何譴責,她已經給了自己最深的懲罰,擊倒她的永遠不是人世間風刀霜劍,而是來自她內心深處巨大的自我責難。

所以她才是孟扶搖。

沒有別人可以代替。

最飽滿,最明亮,最勇敢,引無數男兒盡折腰的孟扶搖。

他不惜犧牲想要成全並擁有的……最完整最真實的孟扶搖。

長孫無極微笑著,習慣性的又想按上孟扶搖腕脈,那手卻突然輕輕一抬,按住了他,隨即那女子半帶埋怨半帶無奈的道:「行了你。」

孟扶搖醒了。

她懶懶的爬起來,爬的時候聽見自己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不由怔了怔。

長孫無極已經道:「恭喜你,扶搖,你又提升了。」

孟扶搖倦倦的笑:「拜你所賜,不過也拜託你,從今以後不要再給我真力,不然哪一天我真超過了你,你也太沒面子了。」

「我沒打算給你真力啊,」長孫無極笑,「我只想看你提升到什麼程度而已,不過,」他突然語氣一轉,有點不快的道:「我要和宗越談談,他真是昏了,居然給你這麼霸道的虎狼之葯。」「哎,別冤枉人家。」孟扶搖立即道:「人家可是再三囑咐過的,是我太心急。」她瞄一眼長孫無極,嘆息,「其實是我當時亂了方寸,你進入龜息狀態,自己會修復療傷,只要我耐得性子等便什麼事都不會有,都是我倒霉……」

「如今不都因禍得福了么?只要假以時日調養,你我借那藥力,都可以再上一步。」長孫無極靠著山壁,笑意微微。

唔……雖說後果慘了點,但是扶搖會為他亂了方寸,他覺得挺好。

孟扶搖哪知道他的小九九,她靠在山壁,山洞狹窄,兩人擠在一起,身體之間毫無縫隙,這也是水上那夜之後兩人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近距離接觸,卻都沒覺得什麼,孟扶搖就著火烤手,看看四周,道:「我們在哪裡?」

「在鎮上後山。」接話的是鍾易,這個山洞是個拐洞,他們兩人被安置在最裡面,其餘人在外洞守衛,聽見他倆醒來的動靜,鍾易跨進來,笑嘻嘻的道:「紫披風滿鎮的找人,還發文在前路周圍百里內四處追索,我偏偏就躲在他們眼皮底下!」

孟扶搖看著他,心想自己和長孫無極雙雙倒下,隱衛不管雜事,鐵成又是個不聰明的,倒多虧了他安排計畫,不禁感激的向他笑笑,招唿他進來烤火:「瞧你臉色不好,來暖暖身子。」

鍾易立即毫不客氣跨進來,一屁股擠坐在她身邊,洞里窄小,這一擠身子更是貼得緊緊,他天真爛漫的笑道:"你沒事就好了,先前嚇死我。

他抱著一捆柴,一邊添火一邊道:「不過這裡現在也不能久留,紫披風遲早會過來,你兩人如今都傷勢未愈,可怎麼是好?」

「我大概還需要一個月才能完全恢複,你呢?」孟扶搖側頭問長孫無極。

「我應該比你短點。」長孫無極道:「只要渡得過最初一旬,往後便足可應忖。」

「最難的時辰都捱過了,還有什麼怕的?」孟扶搖注視著火光,森然道:「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怕喪家之犬一樣夾尾逃,我也一定要先忍著,給自己留下時間恢複,三十年風水輪流轉,等我徹底好了,他們……哼!」

「留點時間給他們洗脖子嘛,你砍的時候也輕鬆點。」鍾易笑嘻嘻的添柴,不從自己這邊添,卻越過孟扶搖身子添另一邊的,兩人貼得太緊,身子擠擠擦擦,孟扶搖不自在的讓了讓,卻又沒地方讓,長孫無極看著,在火光的暗影里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隨即指尖輕輕一捻。

白影一閃,元寶大人昂首挺胸邁著貓步進來。

「毛——」一聲尖叫,鍾易立刻再次光速消失。

元寶牌長毛噴霧殺蟲劑,百試不爽。

孟扶搖盯著元寶大人,覺得耗子雖然還是那個毛臉,但眼神看起來頗陰沉。

「耗子咋了?」孟扶搖偏頭問長孫無極。

「唔……大概是親戚家的氣味熏著它了吧。」長孫無極探頭看看元寶大人,見孟扶搖不懂,又解釋,「為了不讓自己竄出去壞事,它找了個老鼠洞擠進去了。」

孟扶搖「哦」了一聲,神色黯了黯,長孫無極看著她,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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