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煞雄主 第三章 此心赤忱

孟扶搖霍然士起,目瞪口呆的看著殿口方向。

見鬼的戰南成怎麼會去而復返?

哪裡出了問題?

現在進退維谷,該怎麼辦?

孟扶搖坐在床上發了一秒鐘的呆,然而很孟扶搖的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戰南成那丫給宰了。

外殿太監宮女們先前都給她塞進了帳幔後,床榻前卻還伏著兩個宮女,滿殿里一個宮女都沒有實在可疑,孟扶搖解了那兩個宮女穴道,立即躺下背對著她們睡覺。

兩個宮女揉揉眼睛支起身來,有點迷煳自己怎麼突然伏在床邊睡著了,看見孟扶搖背身睡著,都小心的退了開去。

戰南成已經跨進殿來。

他心事重重,鎖著眉,負手邁進殿中,剛才接到消息,在長瀚山脈發現了戰北野的屍身,這令已經睡下的他立即又爬了起來,想了很久,忍不住又往西華宮來。

孟扶搖側身睡著,盯著粉白牆上映出的淡淡人影,全身都在蓄勢以待,等待他再進一步便動手。

戰南成卻在一丈外停住。

他出神的注視榻上曲線玲瓏的背影,眼神里飄過一絲怪異的情緒,揮揮手命宮女退下。

殿內很快只剩下了一睡一立的兩人,俱都唿吸輕微,安然不動,榻前銅香爐青煙縷縷,迤邐漂游,似一層綽約朦朧的紗幔,拉開在兩人之間。

孟扶搖僵僵的睡著,只覺得背後那雙目光微帶熱度和力度,在自己身上搜索游移,卻始終不曾再進一步,她等得發急,又怕戰北野擔憂之下隨時會不顧一切衝出去,忍不住在心底大罵。

再不過來給我抓,咒你丫生兒子沒JJ!

身後戰南成卻突然開了口。

他的第一句話是一聲嘆息般的唿喚。

「靜妃……」

孟扶搖怔了怔,才明白這大概是太妃當初的封號,只是戰南成不叫她恭靜太妃,卻叫靜妃?

「朕接到消息……心頭大石終於放下了。」

什麼消息?

戰南成卻又是一聲嘆息,「……只剩下了你。」

嗯?

一陣沉默,沉默里戰南成突然後退一步,孟扶搖驚得立即動了動,卻隱約看見戰南成拖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靠!你丫還想搞長期抗戰!

孟扶搖被背後那目光掃得癢絲絲的十分難受,又指望他靠前來,又怕戰北野衝進來,憂心如焚卻又不能動彈,只覺得渾身都似長了虱子,卻又抓不得撓不得透心的焦灼。

戰南成又是一聲嘆息,孟扶搖聽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這更年期提前的老男人!

「……朕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你時的模樣……」戰南成突然轉了話題,語氣里深深回憶,「那時朕第一個攻入金國皇宮,先去了盛儀宮,門一拉開,便見素衣的你端然席地而坐,緩緩抬頭,笑道,『將軍遠來辛苦』。」

他語氣頓了頓,低低道,「燭影吹破花間雪,一軒明月上簾櫳……」

花間雪,明月光,多年前絕色傾城的一代皇后,自塵封的歲月里款款而來,戰南成目光透過虛無,注視著那個深潛於自己記憶中的永恆的影子,眼神濛濛如三秋細雨。

「……當時我看著你,覺得你不似一朝國母,倒更像是個青春少艾的鄰家女子,嬌俏,玲瓏,高潔而天真,然而那尊嚴氣度,除了你卻又再不能有誰配做國母。」

孟扶搖顫了顫,丫的,這是一個「繼子」對「繼母」應該說的話么?

「……你本不該瘋的,大軍逼宮的情形下還能對衝進宮來的敵人一笑,以皇后慰問子民的尊貴風華慰問敵軍的女子,又怎麼會瘋?然而也許正是因為你的剛強不折你才會瘋——父皇強要了你,你懷了孕。」

當極度的堅剛被折斷,其創面和碎裂聲,更為凌厲而無可挽回。

孟扶搖閉上眼……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樣。

身後影子微微動了動,似是戰南成要站起,孟扶搖心中一喜,忽聽殿門外有怯怯的列奪敲門聲。

戰南成此刻正被往事和現實交織在一起的悵然情緒衝擊得心神迷惘,聽見這聲音不耐煩的道,「滾下去,別擾朕!」

門外,太監立即躬身退了下去,退出西華宮,對守候在外面的一個傳報太監道,「沒眼色的東西,害咱家挨了罵,叫他滾!」

那太監低低道,「那人說是關於烈王的緊急消息,烈王已經到了……」

「別說烈王,烈皇帝都沒用,陛下正怒著呢!」老太監一排袖,尖聲罵,「叫他滾!」

他蹬蹬蹬的走了,傳報太監不敢再說,退出宮去,宮外,相貌平凡,手指有傷的男子聽了他的回覆,仰首長嘆,道,「天意……」

他不再說什麼,轉身低頭匆匆沒入黑暗,行不出兩里,穿過一個小巷時,他突然看見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

他慢慢抬眼,便看見一生里最後的一抹亮光。

刀光。

倒下去時,他聽見此生最後一句話。

「背叛王爺者,殺!」

長街寂寂,屍體被扔進水溝,無聲沉落,這個發生在磐都某個衚衕的一場無聲刺殺,看似無關緊要,實則影響深遠,一場錯過,悄悄改變了一國的歷史和格局,成為帝王和藩王的命運轉折點,最終顛覆了一個王朝。

因為這場錯過,戰南成失去獲得戰北野下落一手消息,並圍殺戰北野的最好機會。

因為這場錯過,戰北野逃過一劫。

此刻,這個插曲還不為當事人所知,孟扶搖盯著拒絕了太監的戰南成,無聲的吐了口氣。

剛才,太監敲門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砰砰的跳起來,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包圍了她,她緊張得差點立即動手。

戰南成的心思卻根本不在那個關鍵的消息上,他心神不屬,神情恍惚,站起來後沒有坐下去,而是原地踱步幾圈,突然下定決心似的,向「太妃」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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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北野在廁所里。

女廁太小,他等在男廁,倒掛在屋頂上,以一種很難受的姿勢,眼都不眨的盯著女廁的門。

他的心此刻也跳得極快,記憶中他就沒有這麼緊張過,多年前他在沙漠中彈盡糧絕,被摩羅騎兵大批包圍被逼肉搏那次,也沒這麼緊張。

他掌心裡濕濕的都是汗,抓著屋頂的橫樑都有脫手的危險,他手指乾脆摳進梁中,不顧那粗糙的毛刺刺進皮肉——眼看著孟扶搖進了內殿,悄無聲息,他的心便提到了喉嚨口,若不是那般隱約的疼痛刺著,他真的會衝出去,拉她回來。

自己不出力,卻讓心愛的女子去冒險,這實在不是他會做的事,然而孟扶搖離開前那一眼堅決而凌厲,然而她說,相信我。

對她這樣一個女子,學會相信她是不是也是必須經歷的過程?

他一生習慣於去保護女子——如同對他的母妃,他以為所有的女子都是脆弱的,必須要有所依附的,然而孟扶搖讓他知道,世界上有另一種女子,剛強堅韌,獨立自信,永不願依附於任何人的羽翼。

戰北野抿緊唇,盯著黑暗裡那個方向,他掌心裡的汗慢慢幹了,目光漸漸平靜下來。

是的,相信她。

然後,他看見一個宮女,低首斂裙,一步步邁出殿口,用和剛才進去的孟扶搖很相似的姿態,慢慢行了過來。

戰北野的眼淚,突然便欲衝到眼眶。

那是他的母妃。

她那般慢而輕的步姿,他閉著眼睛聽也能聽得出。

緊緊咬著下唇,戰北野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母妃,一步不錯的向女廁行來。

恭靜太妃心無旁騖的走著,她不知道此刻的危險,不知道他人的擔憂,不知道自己現在處於戰北野和孟扶搖同時關切的目光的交集點,一個在女廁,一個在窗前,都在看著她,都在用全部的心神和意志,數著她的步伐。

她只記得孟扶搖的話,不說話,低頭,女廁,小野。

她月白色的身影,終於緩緩溶入女廁暗昧的黑暗中。

然後她一抬頭,便看見對面窗戶里,探出的兒子的臉。

恭靜太妃痴痴的望著,她不說話,眼圈卻漸漸紅了。

她踮起腳,探出手,穿過滿是灰塵的女廁窗戶的木格柵,努力伸手夠著,想要夠過一尺遠的男廁去,摸摸兒子的臉。

戰北野立即無聲掰斷了男廁的木條,將自己的臉湊了上去。

男女廁之間,是一叢濃密的灌木,遮住了兩廁之間的空隙,遮住了那母親緩緩撫摸兒子的動作。

到了此刻,母子反而都不再流淚,戰北野害怕母親觸摸到他的淚水,做母親的,覺得此刻實在歡喜,要哭也應該是別人哭。

他們各自站在散發著臭氣的黑暗的男女廁里,隔著一尺寬的距離,無聲相視而笑。

她的手緩緩摸在兒子臉上,順手拔去他臉上好久沒空理去的胡茬,她不喜歡那東西。

她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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