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七十八章 拆牆

秦長歌第一眼看見明霜父親明宗華的時候,便怔了怔。

這人的臉,怎麼看起來隱約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她站在廳堂外,隔窗看見那個老者,拉著個男子,謙恭的對文昌道:「公主,聽說宮女期滿五年是可以放出宮婚配的,霜兒在宮中也滿五年了,可否請公主代為干旋,將霜兒放歸?」他指了指身邊一個精壯少年,吶吶道:「他也等了五年了……」

文昌抬眼看了那給她請安的少年一眼,露出憐憫的眼色,掉開目光沉吟不語,她身邊的嬤嬤卻是個知情的,笑道:「明老爺,以往咱們聽說過,您費了好大心思才將姑娘送進宮,如今怎麼又急著想她出宮?」

「唉……」明宗華嘆息,老臉上每條皺紋里都寫滿懊悔,「是我鬼迷心竅,想著攀龍附鳳,現在看來,也沒指望了,總不能耽誤孩子一輩子。」

他苦笑著道:「當年霜兒出世抓周,有個遊方道士上門求乞,拙荊心軟,送了些他吃食銀子,當時那道士吃完便指著門內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貴不可言,原是九霄蓮華會,天女掌中花,赴此紅塵,只為以身事主,後面又古古怪怪說了許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貴不可言卻是明明白白的,自從便多了妄想,誰知道士胡言……」

他嘆息著不再說,屋外蕭玦和秦長歌對望一眼,蕭玦突然將秦長歌一拉,拉著秦長歌退到屋後,低低道:「換回去換回去。」

秦長歌皺眉看他:「幹嘛?」

「你這個樣子,」蕭玦指著今日沒有化裝的秦長歌,憂心忡忡的道:「你去認了,明霜她爹一定會要你跟著回去成親,我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秦長歌沒好氣,「是你自己不忍心,說還是以本來面目見她爹算了,現在又反悔,世上沒你這樣的賴皮皇帝?」

「是個男人都要在這事上賴皮,」蕭玦振振有詞,「我不著調他把那未婚夫也帶來了,如今人就在面前,萬一今晚就要你們洞房花燭怎麼辦?」

秦長歌忍不住一笑,卻也皺起眉,如今確實是個兩難的問題,靈魂上,明霜已死,身體上卻依舊存在,這樣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起明宗華那句「此身貴不可言」,心知他定是理解錯誤,將「此身」理解為「此生」,道士冤枉啊,其實人家算得極准,明霜這個身子,現在可確實是貴不可言了。

照他那語言,可憐明霜,竟是生來就是為了借人家皮囊的。

「不然這樣,」一直在苦苦思索的蕭玦突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希望女兒攀龍附鳳嘛,我就給他攀啊,我告訴他,我納明霜為妃,這不皆大歡喜了?」

秦長歌皺眉,仔細打量了一下明宗華的氣色,突然嘆了口氣,道:「好吧……大約這做別人女兒的日子,也不會久了,只是終究可憐了那個等待五年的未婚夫。」

蕭玦立即眉開眼笑,道:「做我的妃子?」

秦長歌白塔一眼,「假冒的!明家老爹氣色不佳,似有沉痾,我看日子不久了,我用了人家女兒身子,再用噩耗打擊人家最後一段日子,也實在說不過去,只好從權……喂,我跟你說從權,你的手在幹嘛?」

一把揮開某人攬上她腰的狼爪,秦長歌手指一揚,指間刷的彈起五根明晃晃的針,溫柔微笑:「五根,五種感覺,癢麻酸痛冷,要不要一起試試,還是輪番來?」

「敢要你就不怕你的手段,」蕭玦毫不在意,「只要你捨得,儘管來。」

秦長歌愕然,半晌道:「一定是溶兒那個潑皮教你的。」

蕭玦大笑著,得意萬分的一把攬住她的腰,跨了進去,一邊朗聲道:「朕的女人,如何能與他人成親?」

廳中人聞聲齊齊回首,看見陽光中俊朗黑衣男子擁著清麗女子大步而來,兩人披一身金光宛如從畫中走出,真真一對璧人。

認出蕭玦的立即山唿萬歲拜伏在地,明宗華和那未婚夫還愣在那裡,嬤嬤悄悄拽他們一把,叱道:「陛下駕臨,還不跪迎!」

那兩人嚇了一跳,傻傻的跪下去,明宗華部曹小官,從無資格覲見天顏,本就惶恐,眼角一覷看見攬在蕭玦懷裡的正是自己女兒,大驚之下便是大喜,眼前一黑幾乎暈去,趕緊掐自己手指,心道:我這是歡喜瘋了……霜兒,霜兒她……

那少年卻臉色慘白,跪在地下,死死盯著蕭玦攬住秦長歌腰肢的手。

蕭玦在明宗華面前停下,低手俯視他,道:「你是明霜之父?」

明宗華深深叩首,「去職罪臣明宗華,參見我主,我主萬歲。」

他深深伏地,大氣也不敢出,女兒當面,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秦長歌偏頭沉思,是不是要去給明宗華見禮?蕭玦哪裡願意她對著別人下拜,何況他對這個明宗華並無好印象,這人這般熱衷,百般打點將十餘歲的女兒送進宮,就為了攀附皇家,生生枉送了女兒的性命,若不是長歌看見他沒多久好活了一時心軟,乾脆不如告訴他女兒死掉算了。

蕭玦緊緊牽著秦長歌的手不讓她下拜,秦長歌只好將明宗華扶起來,還沒來得及喚上一聲,蕭玦已經拉著她轉身,今日難得有機會把秦長歌軟玉溫香抱滿懷,那是一定要抱個夠的。

手指在秦長歌掌心慢慢的蹭啊蹭,在她腰邊慢慢的蹭啊蹭,蕭玦笑容可掬並心不在焉的殷殷垂詢受寵若驚的明宗華,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胡說了什麼,只覺得,長歌的手好滑,長歌的腰好細,長歌的身子……唔,想起那一點殷紅……雪地梅花啊……

秦長歌擺出一臉僵硬的笑,儀態萬方的端坐君王側,手指伸到身後,惡狠狠的掐住了蕭玦的後背——掐死你這逮住機會狂吃豆腐的混蛋!

兩人表現儀態雍容,背後指來掌往,文昌那個角度看得清楚,只是抿嘴微笑。

蕭玦問了幾句,末了笑道:「起來吧,朕即將納明霜為妃,從此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明宗華狂喜事態,霍然抬頭。

正面相對,秦長歌一眼看見他頷下的一個黑痣。

目光一閃,秦長歌突然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的了。

當年,雲州戰役,那時自己還沒正面出現在蕭玦身側,凰盟卻已建立,當時蕭玦屢立戰功,很被同僚嫉妒,有人密謀暗害他,這信息卻被凰盟屬下截獲,當時自己長夜驅馳前去報信,胯下馬卻一時沒來得及換良駒,在雲州清風鎮累斃,那時夜深買不到馬,自己便去了當地一家大戶偷馬,誰料偷馬時,被個小姑娘看見,那孩子卻沒有叫喊,看她一臉疲憊風塵,還去廚房拿了些糕點送了過來,自己當時順手從懷裡取出一串九玲瓏送給了她。

那晚後來自己騎馬闖門而出,身後那戶人家被驚動,燃起火把來追偷馬賊,火光里她揚鞭連連,將那些家丁打得四處逃竄,她大笑回首,看見追出來的中年家主頷下一顆鮮活的碩大黑痣,看見小小女娃抓著那個九玲瓏怔怔看她,火光里容顏秀麗。

原來,那就是明霜。

原來世事輪迴,流傳成環,每一個緣結打下,都是為了多年後再解開。

當初自己疑惑過明霜一個小小宮女,怎麼能贈九玲瓏幫助錦雲逃脫厄運,卻原來那九玲瓏本就是她自己送的。

秦長歌怔怔看著明宗華,忽然覺得天意森涼,心生寒慄。

明宗華此時卻在欣喜如狂,多年美夢終於成真,不枉了自己傾家蕩產將女兒送進宮,可憐自己挪借銀子趕進京來,身上盤纏都已剩下不多,也就外袍勉強像個樣子,內衣都縫縫補補,也沒錢置換,唉,女婿劉良家也是去職小官宦,不然……哦,不對,良兒如今,算不得女婿了。

他滿面光彩的悄悄看著蕭玦——那才是自己的女婿呢,帝王啊,西梁大帝啊,明霜真爭氣……稍候還是把良兒打發回去罷!

秦長歌注視著他的眼神,目光閃過一絲嫌惡,蕭玦卻只顧沉浸在「今日便宜佔得好足」的無限愉悅中,心滿意足的在秦長歌再一次狠掐之下收手,對著明宗華淡淡關切幾句,拽了秦長歌就走。

明宗華恭謹的退到一邊,一句也不敢挽留,倒是秦長歌路過他身側,突然問了句:「爹,雲州現在,還是老樣子么?」

「回娘娘,」明宗華進入角色很快,一躬身就稱唿上了,「雲州這些年越發繁榮,這都是陛下英明愛民,雲州黎庶有幸沐浴德輝之故。」

「哦,」秦長歌漫不經心道:「多年沒回去了,現在記得的,也就長鼎關了,印象中那城牆是當年睿懿皇后在雲州戰役後監造的,糯米汁和粘土石灰澆合夯打,正門箭樓閘樓都極雄偉,僅雉堞就有近五千個,是邊境一線數得著的堅固城牆呢。」

「……是,是,」明宗華諾諾連聲,不住贊同,不知怎的,神情卻有些異常。

秦長歌目光一轉,微微詫異的看著明宗華,「爹,怎麼,我說得不對么?」心裡有點擔心,自己本來是突然想起,雲州作為邊境一線城池,位於原先的魏梁邊境確商山脈尾端,軍事位置極其險要,如果魏燕聯軍不走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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