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七十七章 困夢

秦長歌仰起頭,出神的看著天燈消失的方向,眉宇間浮起淡淡的憂慮,她轉目看了楚非歡一眼,他卻避開了她的眼光。

秦長歌正想說什麼,忽聽見對面摘星樓上,傳來一陣笛聲。

笛聲清亮悠揚,似天際奔瀉的一段流泉,於城池的最高處緩緩散向浮雲蒼穹,笛聲超拔浩然,聞聲如見煙水蓬萊,如覽滄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皚皚平原,卻又如面對……無盡寥落愴然。

闊大,而又蒼涼。

高樓上凝聽的三人,齊齊動容。

秦長歌新緊了一緊,霍然回身,撲向扶風樓另一個角度,一掌擊開窗,一眼看見摘星樓頂,窄窄飛檐之上,白衣男子正於清風明月之中,專註吹笛。

他身後是蒼藍浩瀚長空,身前是飄飛如星的天燈盞盞,他雪色袍角散在風中,悠悠如逝水。

遙遙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輪月,冷而遠的浮在高空。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無聲無息中突然濕了眼眶。

上一次看見他,他抱著那女子的屍體,消失在南閔深翠山林之中,半生里嘯傲江湖的意氣風發,都化為那一刻難言的孤獨。

一別將近一年,秦長歌幾次去熾焰幫都說幫主未歸,失落之餘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從此流浪江湖,不再回歸,自己這一生是不是註定見不著他了?不想這人慶之節,漫天彩燈之中,驀然回首,忽見斯人。

「師傅!」包子尖脆的歡唿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站在凳子上拚命揮手,「師傅!師傅!」要不是隔著高樓,大抵他就要飛撲過去了。

笛聲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個淡淡的笑容。

秦長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個層雲飛雪中朗聲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經死去了。

對面素玄突然站起身來,抬腿向前方虛空一跨。

地下一些隱約聽見笛聲抬頭觀看的人們一陣驚唿。

驚唿未畢,素玄已經穩穩站在了扶風樓上,連秦長歌都沒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麼身法,只覺得一載不見,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層樓。

他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來心無旁騖的守墳練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長,卻轉瞬即逝。

他只是對秦長歌淡淡頷首,便和蕭玦楚非歡見禮,順手抓過飛奔過來的包子,皺眉道:「武功練得著實沒有進益,你這個懶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來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這麼久師傅,卻沒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對。」

包子愕然,隨即垂頭喪氣,他本來是順口說的,師傅幫主那麼忙,從來也沒留下來教過自己,不想今日這麼好說話的,哎呀人家不過是客氣話嘛,何必這麼認真呢。

隨即更悲摧的聽見素玄道:「趕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開始吧。」

……

包子砰砰砰的撞牆……丫丫的我嘴那麼快做毛?我還在放寒假呀……

秦長歌卻有些怪異的看了素玄一眼,他一別一年,回來後不去熾焰幫打理事務,卻先要來傳溶兒武功,他為什麼這麼急?

然而這些疑問卻已問不出口,自從靈徊之死,兩人彷彿倒退回了初見的生疏,素玄刻意在兩人之間隔下無可跨越的藩籬,秦長歌自然也不敢輕易越過。

當下只好淡淡道:「夜了,既然素幫助今夜要授功,還請就在敝處下榻如何?」轉目看了眼包子道:「你今晚去喝你師傅睡。」

包子一臉悲慘,欲哭無淚的咬著手指點頭。

下了樓,秦長歌命嚇人去安置客人居處,包子小碎步搶著先奔到秦長歌住的小樓,秦長歌把住門怒道:「不是說愛武功的么?怎麼一動真格的就稀鬆了?」

包子含淚道:「丫的誰說不愛的,可也不能愛成那樣,大半夜的過節的去學武,沒說的,我知道你們這對沒良心爹娘肯定不會護著我,我是去找我的護膝護腕頭盔鐵靴子的。」

秦長歌白他一眼,「你當你師傅是來和你摔跤的?」

包子撅著屁股在床底下翻,辛苦的拖出一個裝滿了亂七八糟東西的大箱子,一邊亂翻一邊答:「我覺得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肯定會摔我,他要不摔我我就跟你姓。」

「我才不稀罕你跟我姓,我的遺產可不打算給你繼承。」秦長歌一眼看見兒子翻出來的那堆東西,再次怒道:「你這沒長性的壞小子,你師傅送你的好玩具,給你搞成這個樣子!」

地下,金光熠熠玉色璀璨的,正式當初素玄送給包子的魔方和九連環。

魔方給包子掰得已經開裂,九連環亂成一團,包子找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抓著那兩件東西想了想,大約想討好師傅,也揣在了懷裡。

他揣九連環的時候,玉環尾端光影一閃,秦長歌一眼無意瞟過,突然道:「且慢。」

快不過去,拿過九連環,入手便是一怔,秦長歌以前沒有注意這兩件東西,不過是孩子玩具罷了,何況素玄送的,他一代大宗師,還會送假冒偽劣產品,然而此刻九連環拿在手中,秦長歌突然發現九連環重量不對。

不是不對,而是不均衡,兩邊重中間輕,按說既然是玉做的,怎麼會有重量不一狀況出現?

秦長歌目光在玉環尾端停留了一會,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突出了一小節黑色鐵絲般的東西,有小指頭粗,從一處玉環孔冒出來,玉孔邊緣還有點粘漿狀的東西,質地也宛如白玉,大約是包子這個暴力狂玩得太粗暴,生生將一出封好的玉環孔玩裂了,出現了這東西。

秦長歌盯著那截熟悉的黑色粗絲,抿著嘴,慢慢的將那黑絲從孔中拉出來,那痛惜非鐵非銅,質地堅硬而又柔韌,套在指上也是一個圓圈。

秦長歌一一將玉環掂過,確定這九連環中,除了中間那個環,其餘裡面都有哥個這樣的東西。

閉了閉眼,秦長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手將要出道自己發的時候,突然放開。

她怔怔的將那環在掌心握緊,握緊更握緊。

包子奇怪的瞪著老娘,她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奇怪?那叫哥什麼表情?發生了什麼事?

半晌後,秦長歌緩緩鬆手,睜眼一笑,平靜的將那黑色粗絲塞了回去,順手從自己房間暗壁內閣里取出一個小瓶,從中倒出一點白色溶液,將那玉環再次封好,和原先一模一樣。

她手勢快,包子沒看清楚瓶子上的字,隱約只看見一個「碧」字。

將九連環恢複原狀的秦長歌,神情也恢複如常,拍拍兒子的頭,平靜地道:「去吧,好好學,素玄肯教你武功,你這一生無論遇見什麼都不怕了。」

包子點頭去了,秦長歌慢慢踱到窗邊,突然一彈指。

身下窗下立即無聲無息的出現皇盟隱衛,躬身等候她的指示。

秦長歌卻在出神,很久很久之後,當隱衛愕然抬頭去看她的時候,她才緩緩的,對著客居的方向指了指、

隱衛領命而去,秦長歌肚子站在黑暗中,燈燭不電,沉默肅然如雕像。

身後傳來腳步聲。

秦長歌並不回頭,只是幽幽道:「我突然覺得累了。」

「累了那就歇息吧,」身後蕭玦攬住他肩,姿態輕得彷彿對待易碎的珍寶,「什麼也別操心,有我呢。」

秦長歌無聲的笑了笑,沒有答話。

「長歌,我以後早點將皇位傳個溶兒,然後陪著你五湖四海,逍遙天下好不好?」蕭玦輕輕扶著她的肩,目光里滿是憧憬,「我想著,給你報了仇,統一了天下,咱們也沒別的事可做了,如今我看這兩件事也就是一件事,聽說北魏和東燕結成同盟蠢蠢欲動,大有叩我西梁邊境之心,把這兩國解決掉,大家的清凈日子也就來了。」

他神往的望著遠方,輕輕道:「咱們到處走走,累了就停下來,搭個茅屋住了,我砍柴你織布,不不不要你織布,那太累著你,嗯……不如多帶點錢,或者叫那小子在全國各地銀號給我存銀子,到哪裡就去取用,咱們逍遙的花,心疼死他,你若覺得田園日子好玩,就找片有山有水的地方,開一片地種點菜,養點雞鴨,新鮮菜下鍋熱炒,口味可比宮裡的溫火膳好多了,哈哈……」

秦長歌聽著,浮出淡淡笑意。

青山綠水小茅屋,你打漁來我種菜,真好。

他口中的平凡美麗日子,聽起來如此真實,彷彿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真要到了那一日,該是怎樣的紅塵幸福呢?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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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秦長歌失眠了,輾轉到半夜依舊目光炯炯,乾脆起身打坐練功,忽聽得窗欞奪奪聲響,過去開了窗,先前派過去的隱衛低眉垂眼道:「主子,有點不對。」

秦長歌目光一凝,「怎麼?」

「屋內有異光,屬下不敢靠近,還請主子過去看看。」

「楚先生在那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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