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七十四章 贈禮

蕭皇帝最近日子很難過。

太師府的牆頭,以前很好爬的,以前有事沒事就爬爬,爬到某人的房間偷窺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來花前月下,雖然那個偷窺往往不成功,雖然那個花前月下總有人不太合作,可是不管怎麼樣,就爬牆這件事本身,還是很自由很奔放的。

現在不同了,在某件令蕭皇帝無比冤枉無比悲催無比不解的事件發生後的某日,蕭皇帝再次故技重施故意準備翻牆的時候,一抬頭,立即倒抽一口冷氣。

太師府高牆之上,一夜之間,栽滿了密密麻麻的尖釘,釘子都是精鐵做成,粗如手指,釘尖閃亮,在月光下光芒幽青——這種彪悍的顏色,皇帝大人用手指想也知道餵了毒。

蕭玦從齒縫裡發出噝的一聲,不勝寒悚的望了太師府那一角高樓,那樓里住著的女人,用「最毒婦人心」來形容都嫌太客氣了,生怕釘子擋不住他,居然還有毒!

好吧,牆爬不了,走正門可以吧,蕭玦轉到正門,發現往日到了夜間仍然車水馬龍的太師府今日著實冷清,蕭玦悶頭往裡奔,身後突然轉出侍衛,伸臂一攔,「陛下!」

蕭玦大怒,長歌攔我就罷了。你也敢攔?正要喝斥,侍衛戰戰兢兢用手一指,蕭玦這才發現門楣上掛著好大的紅黑兩色燈籠——在西梁,這是府中有人出天花,其餘人等務請迴避的意思。

你得了天花,溶兒怎麼還在營中做小兵?你得了天花,楚非歡怎麼還白天練兵晚上回府?你迴避我阻攔我,你怎麼不迴避他?他和你住在一府朝夕相對我都捏著鼻子忍了,現在居然連牆也不給我爬,門口還掛了燈籠說天花!

蕭玦伸手就想去抓燈籠,把那玩意在腳底踩碎,他暗中護衛的侍衛們立即一群群的湧出來,拚命攔著——不能啊不能啊,天花是什麼東西?世人聞天花而色變,陛下竟然想用收取接觸家有天花病人的府邸掛出來的東西,那是無論如何也萬萬不可成的!

奔出來的侍衛在太師府門前擠成一堆,哭天搶地的拚死阻攔,蕭玦硬生生被逼的後退,眼看四周已經有人探頭出來看熱鬧,沒奈何只好停步,真恨自己怎麼不是個暴君?誰攔我誰殺頭!

這般離去又實在心中不甘,長歌自從那事之後,託病不朝已經有段日子,自己著實想念得緊,連覺都沒能好好睡安穩過,如今太師府對自己的拒絕開放,連天花這理由都扯出來了,這相思難熬的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

思前想後,手一伸,蕭玦大喝,「拿紙筆來!」

紙筆很快送來,蕭皇帝趴在門口石獅上唰唰提筆幾個大字,墨汁沒幹便毫不客氣的貼在太師府大門上,隨後退後一步,留戀的看了那角飛檐一眼,默不作聲轉頭離開。

他準備去京郊大營,走曲線救國路線,讓兒子帶他闖關。

門前人群散盡後,那紙張猶自在門上招搖,無人理會,周圍住戶害怕那天花二字,雖然好奇也不敢靠近。

良久,緊閉的太師府門突然微微啟開一線,探出一隻雪白的手,手形纖細,指尖極為靈巧的一拈,將紙飛快拈走。

風吹得紙角翻起,隱約看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

「你便是得天花,我也不管它,要的一起得,別把我拉下!」

蕭包子最近日子也很難過。

當個兵和當個太子,那個天壤之別,著實讓包子悲憤的難以言述。

跑操日當午,汗滴身下土,誰知盤中餐,白菜碗中煮。

獨蹲崗哨上,肚飢復長嘯,若楚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包子垂頭喪氣的抓著自己那個筷子粗的長矛站崗,胸前貼這張紙條,上書:此人已死,有事燒紙。

長矛支著下巴,身體傾斜成四十五度弧度,包子正在神遊物外浮想聯翩,烤豬、鹿舌、羊炙、火腿、各式點心正在他眼前唿嘯飛旋,帶著撲鼻的香氣和誘惑的姿態嬌笑著向自己撲來,包子在美夢中不勝歡喜的咧開嘴,正在考慮是先抓火腿好呢還是先抓烤豬好呢?

「咳咳。」

在包子經久掙扎後,終於決定先享用烤豬,指尖已經觸及那美味金黃油皮滋滋作響的豬腿時,一聲不識時務不合適宜的乾咳響起。

砰的一下,美夢散了,烤豬飛了。

包子大怒抬頭,嘴角一滴晶亮的口水顫顫落地,宛如蕭太子和美食悲痛欲絕做別的悲淚。

「你丫丫的打斷老子好事……」

「蕭溶!」

一聲怒喝及時阻止了蕭包子接下來準備出口的足以罵上三天三夜決不重複的問候,睡得混混沌沌的包子愕然睜大眼,這才看清楚面前站著的人是他那怒髮衝冠的皇帝老爹。

包子盯著老爹,想起他從宮中來,一定是吃飽了宮中的美食才出來的,哎呦我的玉米酥,哎呦我的鳳尾飴糖……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包子立即橫矛一攔,中氣十足大喝:「來著通名!」

……

半響,在兒子面前也遭受了閉門羹的悲慘命運的蕭皇帝,上下打量了「英姿颯爽」的兒子,目光尤其在他錯扣扣子的上衣上多轉了兩圈,又看了看他墊腳的一個大木墩,陰惻惻的道:「蕭玦。」

「唔,」包子裝模作樣的掏掏耳朵,「沒聽過,那個營頭的?做哪門生意?拜山有拜山的規矩柬貼呢?」

噗通噗通,趕來迎接的軍官們紛紛倒地。

「柬貼就是這個!」轟的一下天地倒轉,蕭包子被老爹一把抓起,啪的一掌拍在他屁股上,一聲脆響,「朕的龍掌印子,夠不夠?」

包子大怒,一把抱住老爹的腰就是惡狠狠一啃,「不夠!再送塊烤龍肉!」

噝的一聲倒抽氣的聲音響起。

蕭玦被咬在腰肉軟處,不覺得痛倒覺得癢,忍不住一笑,卻聽得那壞小子扒著自己胸口低聲道:「你揍我?我回去告訴我娘去,就說某家長因為某些生活不和諧,無故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在兒童身上,導致了對此兒童身心的摧殘,照成了不良的心裡後果……」

蕭玦一低頭,對上兒子滿是威脅的眼眸,雖然聽不太懂他滿嘴的怪話,隱約也知道是要向長歌告狀的意思,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反了天了,欠扁!再想一想突然很悲哀的發現,好像無論誰在長歌面前說話都比自己有效果……嗚唿!

壓抑著滿心悲憤和仰天長嘯的衝動,蕭玦「很溫柔」的將兒子放下,低聲在他耳邊道:「兒子,今晚回家不?父皇帶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叫你娘開一桌宴席給你好好補補,瞧你都瘦了。」

「別啊老爹。」包子將他一推,笑嘻嘻的看著蕭玦那張神情古怪的臉,「我娘給我在主帳中存了好吃的,每隔三天可以去補充一次油水,如果我擅自回家,扣三次補充;如果我擅自帶她不想看見的人回家,扣三十次補充;老爹,你算算,三十次,我三個月的零食啊,你就算開一桌宴席,補得了我的損失么?」

蕭玦默然,手指骨節咔咔直響,半響低聲惡狠狠道:「我天天帶宴席來給你補充油水,你不用理你娘的零食。」

「我娘說了,只要我擅自收受賄賂,他立刻讓風滿樓在三天內倒閉。」包子搖搖手指,「老爹,宴席,我所欲也;風滿樓,亦我所欲也,二者不但有齟齬,舍爹而取娘也!」

乾元五年那個無雪的寂寞的冬,就在某人團團亂轉八方試探四面遭遇銅牆鐵壁走投無路的悲慘情況下,緩緩流過了。

等到皇帝大人兩眼無神的坐在龍章宮寶座上,掰手指算著長歌已經有三個月零十二天帶兩個時辰沒有見他的時候,龍章宮額太監已經忙碌著爬梯子掛燈籠垂彩緞了。

蕭玦茫然的看了半響進進出出喜氣洋洋的太監,又看了看裝飾得分外喜慶富盛的龍章宮,這才覺醒,好像已經快到新年除夕?

從臘月二十三開始,皇宮就進入了新年的慶祝期,一系列的封印、彩服、祭灶、撣宮、貼桃符、接神、拈香、踩歲……蕭玦心不在焉的一一打發了,總覺得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今日,四更起床各殿敬香,按說敬完香該到長壽宮行禮,和眾妃共用早膳,可是長壽宮,沒了主人,後宮更是因為瑤妃和淑妃的事,更令蕭玦厭惡,上書房已經封印,也沒什麼事可做,從四更到午時七八個時辰,皇帝大人就盡用來發獃了。

午後日光緩緩轉過龍章宮,將一方紅緞的艷光照進蕭玦茫然的眼眸,他才闃然一醒。

今天是除夕啊!新年啊,萬家團聚啊,難道朕還要和以前那麼多年一般,呆在這空曠的龍章宮,和明月作伴,對影子敬酒,一個人醉倒在金粉玉錦之中,再於大年初一的金鼓聲茫然醒來么?

如果她不曾回來,一切休提,不過年年這般過罷了,她回來了,真確還是要繼續呆在這龍章宮對著空冷的內殿喝冷酒,而她帶著男人抱著兒子圍成一桌紅燭高燒喜樂融融的過年,朕只能滿腹凄酸的想像,連她的熱鬧歡喜,也只能繞牆而聞?

是可忍孰不可忍,作為男人更不能忍,作為他曾經的男人,尤其不能忍。

蕭玦騰的一下跳起來,立即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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