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五十七章 天倫

這世上有沒有在自己皇宮前吃了閉門羹的皇帝?

大抵是沒有的。

所以蕭玦覺得自己大抵也算最倒霉的皇帝之一了。

瞪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宮門,以及宮門口居然一個守衛都沒有的怪異現象——包子知道侍衛看見蕭玦那是一定會開門的,所以很乾脆的給他們放假,當日宮門值戍侍衛頭領磕頭如搗蒜不肯領命,被蕭監國咧著又白又亮的牙齒,陰惻惻威脅「你放假,也許會死,你不放假,那一定會死,自個選罷!」

侍衛頭領只好含淚掩面,帶著當班侍衛翹班了。

高闊寬大的宮門上,居然還貼著一張五顏六色花哨得讓人看了想死的紙,紙上畫著狀如烤豬的「裸女」,旁邊幾個大字,「陛下啊,太師啊,乾爹啊,人妖好玩嗎?還回來幹啥啊?再繼續去玩嘛,去嘛去嘛去嘛——」

秦長歌笑眯眯的看著那個「裸女」,點頭評價,「這回畫功進步了點,看起來是頭比較瘦的豬了。」

蕭玦無奈的一把撕下那有礙風化的太子墨寶,皺眉道:「你還笑得出來,兒子不給咱們進家門了!」

「不給進酒不給進,咱們又不是沒有外室,」秦長歌無所謂的聳聳肩,「與其到宮裡去看一張棄婦臉,我還不如回我的新建的太師府去喝茶呢。」

她優哉游哉的甩甩袖子,道:「非歡,去看看我的新房子去。」

「喂!」蕭玦急了,一把拉住她,「你這女人,兒子你都不想的?當真不進去?你有太師府,我卻是以宮城為家啊。」

「誰說我不想?只是我從來不慣他脾氣罷了,」秦長歌搖頭,「陛下啊,你兒子這次被我們得罪狠了,跑掉一個兩個,留幾個陪他興許還好些,偏偏全部跑光,丟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在宮中,自然越想越悲催,越想越陰毒,我跟你說,怨婦是很可怕的,心理不健康,攢那這麼久的勁就等著虐咱們了,現在正是生理高潮期,我可不打算正面迎上,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她胡亂抓出張紙,隨便寫了幾個字,封好,遞給蕭玦,「阿玦啊,麻煩你把這信帶給太子爺,另外……」

她深情的抓住蕭玦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你保重。」

世上有沒有在自己宮城前爬牆的皇帝?

大抵是沒有的。

所以蕭玦今天已經創造了第二個皇帝之最了。

宮門很高很寬,但是還是攔不住他這等高手的,只是在自己家門前踹門實在有傷國體,蕭玦只好捏捏鼻子爬牆,好在宮門前那一大片廣場今日清場清得特別乾淨,沒有一個閑人能夠有幸遠遠看見西梁大帝爬牆的英姿。

蕭玦懷疑這一定是蕭太子給安排的,他存心要他爬牆來著。

梯雲縱上了牆,角樓里嗖的便是一排弩箭,來勢勁疾,蕭玦也不敢硬接,倒翻而起一個跟斗避到角樓之頂,遙遙立於宮城之巔,喝道:「是我!」

侍衛大統領夏侯絕探出頭來,仔細看了蕭玦一眼,愕然道:「陛下!」

立在角樓頂上的蕭玦,黑著臉瞪他:「你昏了!連我也敢射!」

夏侯絕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陛下恕罪……臣是剛剛接到太子諭旨,說有人會在這個時辰闖宮門,叫臣弓弩侍候著,但有犯我西梁國威者,狠狠射之,臣趕過來看見有人影進來就下令發射了……不知道是陛下……」

是犯你太子龍威吧?真威風!蕭玦站在高處不勝寒的冷風中,噝噝的從牙縫裡冒火……兒子,你狠!逼你老爹爬牆也就罷了,還逼你老爹翻跟斗!

悻悻的從角樓處下來,蕭玦在夏侯絕一路誠惶誠恐的引導下坐上太監們趕著抬來的御輦回龍章宮,一路上太監宮女遇見龍輦都叉手躬身退立道旁,蕭玦仔細的盯著他們神情……一個個看起來怎麼都那麼奇怪?似喜似憂,神情古怪?

「喂,人到了沒?」蕭太子蹲在龍章宮寶座上,一臉陰笑的問幾個扒著門縫的小太監。

「快了快了,看見御輦了!」油條兒忠於主子,如實報告敵方動向,一邊拉開一個趴得太近的小太監,「笨蛋,叫你別碰著門!」

「刀拿來!」包子手一伸,向著老於海。

可憐的老於海扎煞著手,老淚縱橫的不住搖頭,「太子爺,別玩了別玩了……」

「玩什麼玩?」包子大眼一瞪,越發圓如珍珠,「我是來真的!」

「啊!!!」

一步跨上寶座扶手,包子橫刀立馬披襟當風,「我記得某人的教導呢,要想讓人記憶深刻,就要來狠的,丫的每次都是我被來狠的,現在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他們了。」

他嘎嘎笑了幾聲,忽然想起什麼,問油條兒,「一個御輦?」

「是。」

沮喪的往寶座上一癱,包子頹然道:「又整不到她……」

「到了!到了!」

「啊哈!」包子一聲怪叫,一躍而起,一把從老於海懷裡搶走他死死抱著的那個鯊魚皮小腰刀,霍霍在半空中揮舞了個四不像的刀花,喝道:「哭!哭!都給我死命哭!誰哭得漂亮,等會狠狠賞!」

「咕咚」一聲,最近剛給太子操出心臟病的老於海,終於再次發作了。

「龍章宮門也關著?老玩這等把戲很有意思?」蕭玦下了御輦,哭笑不得的注視著大門虛掩的龍章宮。

夏侯絕擔心的看著龍章宮,正想提醒下陛下太子爺的惡劣,還沒來得及開口,雌雄莫辯的驚慌尖喊,已經嘶聲驚破沉寂的內宮皇城。

「太子爺自殺啦!」

「太子爺!太子爺!別!別啊!」

「救命啊!」

還夾雜著孩子清亮的童音,「讓開,都給我讓開!我這爹爹不親老娘不愛乾爹拋棄叔叔不理的倒霉孩子!還活著幹嘛?」

夏侯絕腦中轟然一響,玩大了!

正待飛奔,身側黑影一閃,奔雷驚電般一個飛身,以從未達到的彪悍速度,如一道黑色颶風般轉瞬便捲入了龍章宮。

「哐當!」

龍章宮門被撞開的那一霎。

沉重宮門上方立即翻到下一桶泔水!

「嘩啦!」

西梁國偉大英明仁厚剛毅俊朗高貴風華卓絕的乾元皇帝陛下,立即成了一個渾身散發著餿味的落湯雞。

落湯雞皇帝理都不理,帶著泔水的餿味一陣風的卷過來,卷向寶座上那個抓著鯊魚皮小腰刀正殺雞般拚命在自己脖子上比劃的小小身影。

包子瞪大眼,嗄?一個動作還沒做完,老爹已經卷了進來?雖說計謀得逞,但他飛過來的速度好像也太快了點吧?老爹輕功什麼時候這麼彪悍了?眼瞅著那個泔水四散飛濺的影子將到身前,包子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一旦給老爹抓住,自己也就同時壯烈的成為泔水太子,立時將刀一扔,怪叫一聲,往寶座後便翻。

可惜已經遲了。

蕭玦手一伸,已經一把抓住混蛋兒子,大笑著將他狠狠一抱,道:「兒子,爹想你!」

將小小軟軟的身體一把揉入自己懷裡。

包子立即成了陰溝里的泔水包子。

包子大怒,一把掐住老爹龍頸,拚命搖晃,「你好意思說!你丟下我!你們都丟下我!你們這群沒良心的!」

蕭玦任兒子那點下力氣不疼不癢的掐,只笑著輕輕拍他的背,「是,是,沒良心,沒良心……」一邊仔細的板著包子臉細細端詳,「我看看,瘦了沒?」

他渾身臭氣的,一臉笑容的看著掐著自己脖子的混蛋孩子,眼光里滿滿都是心疼。

包子殺氣騰騰的目光和老爹的目光對上。

老爹陽光,好燙,老爹的笑,好燙,老爹的話,好燙!

突然崩潰。

手一撒,也忘記了自己身上的泔水,因為被拋棄積蓄了半年想要好好鬧場的怒氣突然泄盡,將近半年日思夜想的委屈立時泄洪決堤而出,包子大力往蕭玦身上一撲,嚎啕大哭。

「嗚嗚!我恨起來就拚命吃,又胖了!」

蕭玦噴的一聲笑出來,隨即卻覺得鼻子酸酸,他輕輕拍著兒子,仰首向天,將眼底泛起的淚花逼了回去。

聽得那頭小豬在他身上哼哼唧唧,拚命的拱啊蹭啊,將眼淚煳了他一肩,猶自斷斷續續抽噎,「你丫……能不能……不要……這麼煽情?」

無語望天的蕭玦,很憂愁的思考著自己這個民間長大,被秦長歌另類教導方式培養出的彪悍兒子,將來坐上大儀殿金鑾寶座時的模樣,該是個什麼德行?

想了很久,沒有答案,蕭玦也不再想了,輕聲一笑——無論是什麼德行,他相信溶兒都是最好的,如果他能早早承認,如果將來長歌接受了自己,那麼早點將皇位交給他,自己陪著長歌暢遊天下,飽覽四海風物,該有多好?

到那時他不會再哭鼻子吧?

蕭玦輕輕笑著……兒子,盼你長大,卻又怕你長大,做皇帝哪有現在這個彪悍太子瀟洒呢?

偏頭看看,懷裡的小小身體已經安靜下來,蕭玦愛憐的望著肩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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