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五十章 深水

密道門開啟得越來越大,微微傳來水聲,原來居然要泅水而渡,眾人目光都是一閃,蕭玦有些擔憂的看了秦長歌一眼,擔心她的斷臂會受到影響。

秦長歌卻在密道口回望水靈徊,她總覺得她的語氣聽來有些不對勁。

挑起眉,她走向水靈徊,看向她一直擱在青銅盆里的手,水靈徊目光幽幽的看著她,突然一低頭,吹熄了自己掌下那盞連著機關的燈。

隨即她怒道:「機關只能開啟一炷香時間,並且只能從這裡開啟一次,你磨磨蹭蹭,想害死大家嗎?」

素玄立即伸手去拉秦長歌,蕭玦卻攔住了他,道:「我來帶著她。」

他目光向水靈徊掠了掠,示意素玄注意著,幾個人都是智慧出眾之人,水靈徊的異狀如何看不出來,都怕這孩子傷心之下做出什麼傻事,素玄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明白。

水靈徊不去看他們的動作,只是淡淡道:「進入水道之前,記得在道旁一個流出液體的石蛙口中接取一點血蓮汁抹在額上,那個可保你們無虞。」

蕭玦點點頭,當先攬著秦長歌進入密道,隨即班晏不急不忙進入,最後素玄站在密道口,回望著水靈徊。

水靈徊低低道:「你走吧。」

她的手和臉都沉在銹跡斑駁的青銅燈背後,暗黃光線明明滅滅,素玄看不清她臉上神情,卻堅決道:「水姑娘,我們一起。」

身子微微一顫,似為這句話驚動了內心深處某個等待了很久的渴望,水靈徊眼中泛起淚光,咬著嘴唇,遲疑半晌,終於將空著的那隻手遞給素玄,另一隻手卻沒有放開機關。

對著素玄疑問的目光,她低聲道:「咱們必須等到最後一刻再走,不然他們會遇見危險……」

「什麼危險?」

「密道里有猗蘭雪獸,這是一種愛吃新鮮血肉的動物,只有我們水氏家族的後裔的血液,它們不愛碰。」

素玄在黑暗中回首看她,目光明銳如日光看進她的眼底,「水姑娘……你方才好像說過,血蓮汁可以保他們無虞。」

「是的,」水靈徊慘然一笑,看了看漸漸合攏的暗門,迅速抽出手,道:「走罷!」

她不由分說,拉著素玄在暗門閉攏前那最後一霎,投身而入密道。

素玄原本擔心她不肯和自己一起走,如今見她當先進入密道立時舒了一口氣,行下了幾個階梯,便見平坦的一截麻石路,一色的青石砌頂,潔凈里微微散出些年代久遠的陳舊氣息,腳步聲響在其中,反而更襯出瘮人的寂靜。

水靈徊的步聲很重,響在幽深空寂的密道里回聲不斷,素玄有些奇異的望著她,暗想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膽子再大,在這種沉睡多年氣味森冷的地方都難免心慌的。

於是將她的手更緊的握了握,心裡生出淡淡的憐惜……她還是個孩子,一日之間為家族所棄,也夠她受的了……

感覺到手心裡細膩的小手先是微縮了縮,隨即更緊的攥住了他,素玄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包容的接受了她的靠近。

身側有幽幽的唿吸,輕細,微微有點急促,女子蓮花般的體香淡淡傳來,素玄有點不安的將身子側了側。

行了幾步,看見道側果然有張著嘴的石蛙,素玄上去,在掌心裡接了幾滴「血蓮汁」,先要給水靈徊抹,水靈徊卻避了,輕輕道:「我是水家人,不需要這個的。」

素玄恍然哦了一聲,自嘲一笑,自己抹了,卻突然皺眉道:「這是血蓮?這氣味……」

水靈徊靜靜道:「這是猗蘭獨有的血蓮,和別處不同,血腥氣尤其濃厚些。」

她緊緊靠著素玄,在他牽攜下前行,身邊男子行走間散發出杜若般清遠的氣息,那是一種遠山之上雲海之間穿行的風般的味道,帶著綠葉的蒼翠和岩石的蒼青,或是長天之雁羽翼之尖的雲朵的飛絮的清涼,或是絕峰之巔青松之上生出的第一顆露珠的清透,寬廣無垠的包圍過來,令她沉醉得恨不得溺身其中。

此刻……他握著她的手……他在她身側……他說,一起……一生里最近的距離,最動心的言語,最溫暖的溫度。

水靈徊笑著,不住的笑著,眼底卻漸漸聚集起晶瑩的淚花,那一滴淚顫顫懸在眼底,欲墜不墜,一個永遠無法圓滿的弧度。

這裡是幽深的密道,散發著陳腐的氣味,四壁倒映拉長的黑影,遠遠近近都是空而遠的足音,然而此刻在她眼裡,這裡是早春一碧深翠的小徑,四處瀰漫繁花的芳香,遠山之巔白衣的男子回首,身後傳來悠長的鴿哨的清音。

一生里最黑暗卻也最光明的道路啊……可不可以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那短短几步丈量出的距離,寫盡了誰的一生……

前方,水道在望。

水靈徊閉上眼,那滴顫顫的淚珠,終於被輕輕擠落,在雪白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清亮的印痕。

素玄只是看著前方水道,注意著水中蕭玦和秦長歌的安全,不經意的問水靈徊,「水姑娘,你可會水?」

水靈徊點點頭,素玄一笑道:「那麼小心了。」拉著她縱身躍入水道。

他依舊攥著她的手,掌中柔若無骨的手那般嬌小,令他錯覺那是孩童的手,於是這艱難險阻之前他不敢放開,怕一個疏失那嬌小的孩子就會隨水流去。

水很冷,掌中的手因此也如冰之涼,感覺到水靈徊動作有點遲緩,素玄回頭看她,問:「是不是有點冷?」

水靈徊只是搖頭,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素玄被看得有些尷尬,訕訕的轉過頭去。

水流無聲,無聲的水流里,一些濕潤的液體,亦滴落無聲。

「痛不痛?」

「還好。」

「我以為你會說不痛,」蕭玦輕輕一笑,單手划水,另一隻手輕輕攬著秦長歌,抬眼看見水道兩側漸漸不是齊整的巨石,而換成了自然的嶙峋的崖壁,一些肥短的白色影子飛快的竄來竄去,時不時越出水面,沖近兩人,卻在接近的瞬間退去,看身形依稀是那晚遇見的「動物版蕭溶」。

「原來這就是猗蘭雪獸,」蕭玦笑了笑,慶幸的道:「看它們那模樣,對這血蓮汁真的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這個血蓮……」

「你也發覺了。」秦長歌目中有憂色,「血蓮咱們又不是沒見過,無論哪個品種,也沒有這麼濃郁的血腥氣。」

「你的意思是……」蕭玦霍然扭頭看她,「獸血?人血?」

「獸血的話,水姑娘就不必騙我們了,」秦長歌低低唏噓,「我有點擔心……」

「你是說那是她的血?」蕭玦一驚,回身去看水靈徊跟上沒有,不妨正對上班晏的臉,那女子惡意的將遮面長發撩開,黑沉沉的幽深水道里,用半邊鬼臉對著蕭玦一笑。

一隻撲近她的雪獸立時尖嘯者逃竄開去。

班晏得意的等著看蕭玦嚇回頭,結果,大膽蕭皇帝卻明快爽朗的,回她一笑。

那神情,彷彿見到的就是個驚世美女。

班晏悻悻的繼續游……

秦長歌好笑的看著這一幕,隨即又皺眉,想了想道:「我懷疑那個機關是要血祭的,她當時死活不肯抽回手,大約……不過按說咱們學武人士,流點血也不至於丟掉性命,只是那孩子的神情,總令我有些擔心。」

「她那是傷心,」蕭玦不看她,望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壁頂,悠悠道:「為情傷心的滋味,本就是萬念俱灰的……」

他的神情有些遙遠,目光似乎透過深黑的岩壁,看見那些深埋了守候和絕望回憶的過往歲月,那時的他,每想著長樂宮那一抔不全的骨灰,自己便也真成了灰,飄飄洒洒揚在天地間,浮游著沒個著落,看什麼都是迷離的,看什麼都隔著天涯之遠,肉身雖還在,精神,卻早已成了一抹陪她一起被焚盡的遊魂了……

看著他的神情,秦長歌黯然,良久,悠悠一嘆。

身後,單調的划水之聲,安靜得只聽見幾個人的唿吸,秦長歌隱約看見跟上來的素玄和水靈徊,心下微微安定了些,低低道:「但望我是多慮……但望無事……」

水聲悠悠,他在身側。

那白衣如雪,長眉飛揚,一如當年,那夜。

……那一夜,猗蘭終年籠罩著霧氣的山谷難得的雲開月明,雲翳散盡後那一彎上弦月薄涼如玉,女子娟娟之眉般掛在樹梢。

……當時自己在做什麼來著?好像爬在樹上看月亮,有兩隻雪獸圍著她團團轉,正在拚命爭寵。

聽見大笑聲時,那彎月亮似乎都震了震,雪獸尖嘯著轉過頭去——那麼清朗的笑聲,像雪山上吹過來的風,瞬間帶著山巔上的雪沫,清凌凌拔地卷了來。

撲到人臉上,胸臆間都爽亮了亮。

自己愕然回首——猗蘭谷,真的好多好多年沒有人能進谷過,更別說半夜突然出現。

他是怎麼越過前方饕餮之林,避開猗蘭十六暗關守衛,找到猗蘭隱藏在山壁間的隱蔽門戶,出現在谷內的?

前方響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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